姜阿娆再没敢闭眼了。
她生怕这真是临终前的美好幻想,又或是真的已经死了,再睁开眼人就得在地府了,就要被阎王批簿子、催她赶紧去投胎了。
要是命还那么差该怎么办?再赶上那样混账的爹怎么办?
那还不如叫她现在就魂飞魄散了呢……
正在此时,周述忽然开口:“这…这里是,云、云水村,因为靠山涧水劳作生活,所以刚开始是叫山涧村,然…然后十几年前新里正觉得不太好听,所以又改成云…云水村。”
他再次说了好长的一串话。
姜阿娆却忽然就觉得他不拖沓也不絮叨了,甚至还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可真好听。
因为他说的话,她才终于敢确定这不是美好的幻想、也不是场梦。
云水村,云水村!
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她眼也不眨地张望着,看着路过的大片大片田野、小树林、还有绿油油的庄稼地,之后又拼命撑起身子仰着脖子,往村后望去。
绵延起伏的青山,一山更比一山高。
再远些的,便是被裹在缭绕的云雾当中。
那一条曲折蜿蜒的山涧水看不见源头,哗啦啦地顺流而下。
穿过庄稼地、路过好多人家的院落前,或是在哪里形成个洼、或是在哪里又变得狭窄了些,形成细细的小溪。
姜阿娆喉间剧烈***两下,难以自控地几乎是从驴背上滚下去,手脚并用地爬到个大水洼前。
直接把脸都扎进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纵使是被呛到了也没停。
那清甜的山泉水,很快就彻底冲散了之前残留下的尿骚味,沁凉又温柔地将她皲裂出血的嘴皮子抚慰了、也将她干涩的喉咙、空荡荡的肚子都抚慰了……
她好像不饿了。
饱饱的,撑撑的。
姜阿娆摸着肚子想,这样的话自己还能再饿上几天,结巴就会觉得买她也挺值的了,就不会把她送回去、或是赶跑扔掉了。
周述没拦住她,有些不快地拧着眉道:“不…不要乱跳,你像、像烧火棍一样,跌折了又要去…去花钱,接骨头。”
姜阿娆扭过脸,欢欣愉悦地点着头,稚嫩纯真的嗓音被泉水洗得不再那么嘶哑,“我错啦,我再也不乱跳啦!”
“我肯定不会叫你再多花钱的,真的!”
周述听得一时呆愣住了。
……怎么听起来这么嫩?
又再细看看她平平的身板,暗暗叹息。
也是了,这胸脯子怕是还没他的大呢,年岁肯定是小的。
但应该也得及笄差不多了,那人牙子就这么说的,还有村里也有都及笄了也同她差不多娇小的女人……
不过她不光娇小,还太瘦弱,现下别说是生小娃娃,只怕是连些重活都做不了的。
罢了,罢了。
价也杀到了一千文,又免了徭役,这也是值得的了。
若是去做徭役,娘该怎么办?
她现在眼神不好了,腿脚也不利索,怎么能自己独自在家生活那么久,身边也没个照看的。
姜阿娆稍微有些气力了,原本她从小干活,还要帮家里带着弟弟妹妹,虽然瘦、却是不弱的。
如今喝了些水,已经能勉强稳住脚走到驴子跟前了。
周述拉着缰绳叫她再趴上去,姜阿娆有点小心地问:“我可以不趴着了吗?坐着可以吗?”
软糯的声音更清晰地飘进耳朵,周述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渴了。
他把缰绳递给姜阿娆,“嗯,别摔…摔了,跌折就好。”
“拿着。”
姜阿娆接过。
周述去刚刚她喝过的那洼水前才要蹲下。
“诶—”
姜阿娆变了脸色,提醒道:“我、我之前喝了尿……”
“……”
周述默默挺直高大的身子,折返。
面无表情地又扯回缰绳,好像也没显出恶心或是嫌弃什么的。
一点不像是不久前才说她尿都喝,没准脑子是傻的那个人了。
驴子继续哒哒哒地迈开四足,约莫走了一炷香左右的工夫,才在又一条窄窄的小溪前停下了。
姜阿娆不禁想,这个村子好像还挺大,这里的人好幸福啊……
他们的命可真好。
能投生到这样一个像是极乐世界一般的地方。
她垂下眼,看见了一架短短的小木桥,也就只有九、十尺的样子。
周述同时撒开缰绳,拍了下驴子的屁股,驴子哒哒哒踏上小木桥。
姜阿娆再次抬起眼时,便看见了守着溪边,斜对着小桥由土坯垒得围墙,最中间,是一扇老旧的木门,上面插了一把干了的艾草。
驴子认识家,慢慢悠悠地过了小木桥后,就沿着被人走出来的土路到了木门前,拿头一顶,“吱呀”一声就开了。
正对着门的是长方形的宽敞院子,后就是一间能清晰看到后院、前后房门都大敞着的堂屋。
驴子走到西南角的围墙树下停住了,还是颗梨树,开满了洁白的小花,旁边有个石磨盘。
姜阿娆怔愣中搂着驴脖子要下去,正当时它却忽然低了头,要吃树底下钻出来的嫩嫩青草。
姜阿娆避之不及地被晃了一下,眼见就要仰面栽下去,就被粗粗硬硬的大掌一捞,一扛。
“……”
她又成了他肩膀头挂着的“破布”了,因此还对上了周述的屁股。
之前被尿糊了脸,不大能看清东西。
现在洗干净了倒是看得很清楚了。
而后姜阿娆就眨眨眼,忍不住心想:
他怎么连屁股看着都这么硬邦邦的呢?
都把粗麻裤子撑起来了!
哎,裤子好像有点可怜。
要每天包着这样一个“有力”的屁股,寿命怕是要比包着那种瘪瘪的屁股短上许多的……
他大抵是要比寻常人更费裤子的吧?
周述就这样扛着她穿过堂屋,直达后院。
后院是三间房环绕,正北一间,西东各一间。
姜阿娆隐隐看见后方的围墙角落处开了门洞,也有扇小门,没有关,穿过小门,是片菜地。
她又瞪圆了眼。
周述扛着她走进西屋,把她撂到把椅子上,指着她冲床上道:“买、买了个媳妇儿。”
姜阿娆蓦地回神,直直看过去,但见一位半靠在床上的妇人也看向她,眼睛里像是蒙上一层灰白的雾,费力地眯了好半天。
看上去年岁不算大,也就四十多的样子,头发盘得利利索索,衣裳虽然洗得泛着旧色,却也是很干净的。
这么看来,这户人家应当很讲究卫生。
结巴身上靠得那么近,也没有之前她在别的男人周身闻到的那种汗馊味儿,而是有些草料的味道、柴火的味道,是干燥的,热烘烘的味道。
还挺……
好闻的。
妇人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微妙:“从前跟你说了好几次讨媳妇儿你都不要,怎么还突然买回来一个?”
周述义正言辞:“都、都一样。”
“都要花钱。”
姜阿娆想,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花钱。
为了不花这份钱,宁肯不娶媳妇儿。
眼下,应当也就是被徭役的事逼的,不得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