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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阿娆是被尿浇醒的。

她枯瘦的双手双脚被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头脑还因药效未彻底退散略有昏沉。

饿了渴了太久,记不清多久了,迷蒙中下意识舔了舔干到皲裂的嘴唇……

几个人牙子见到这一幕,登时笑得是捂着肚子东倒西歪。

“老钱啊,这小子怕是被你猜中了,真是逃荒来的!”

“不然咋能这副德行,把爷的尿都当成甘霖啦哈哈!”

被叫老钱的像是个公鸭子似的嘎嘎笑,笑音未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着得有三四个人。

“快别闹了!要开门做生意了!”

老钱嚷嚷一句,那喂了姜阿娆尿的男人却得了趣儿,拿个手指头对着她的脑门戳来戳去,“诶呦,瞧你这副可怜样,就这点肯定不够吧?”

“你等哥哥肚里的水再晃悠晃悠啊……”

姜阿娆终于睁开眼。

一双没有神采光芒的眸子黑洞洞的,麻木不仁地四下扫了一圈,只见这院子里有很多人,都跟自己一般像牲口似的被捆住了。

大多是女子,还有几个年轻的男童。

穿得有破些的,也有稍微体面点的……

不过,当然是没人能破过她的,也是没人能狼狈过她的。

她的头发已经被自己绞成了狗啃的,饿得也是骨瘦如柴,前平后平。

他们根本没认出自己是女子。

接下来的,便只能是听天由命吧。

正当时,院门开了,又关上了。

有两个男人两个老妇走进来,开始轮番相看。

姜阿娆跟前的男人还在戳她脑门,而后她听见那个说话公鸭子似的老男人道:“哦…村里来的?知道知道,是要买个媳妇儿赶快成婚免了徭役吧?”

“嗯。”

应声的男人嗓音沉沉,后便暂时没了动静。

片刻后,姜阿娆忽然觉得整个人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她顶着满脸的尿,费力地掀开眼眸朝上看。

逆着日头,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男人轮廓分明又异常粗犷的脸。

应是个山野村夫,好像还是个长得挺精神的。

周述问:“这…这个多少文?”

姜阿娆就这片刻又没了力气,重新闭上眼。

哦。

还是个结巴。

戳她脑门的可算是停了,“…你不是要买回家做媳妇儿,买个瘦猴小子作什么?”

“多、少。”

老公鸭子揣着袖口跑过来,三角眼一竖,觉察出不对了。

捏住姜阿娆的嘴,往里一看。

“***,这是个女的!”

“还是个岁数不大的呢,看着像才及笄不久!”

周述声硬而冷地继续重复:“多…多少文。”

老公鸭谄媚地搓搓手,道女的那便要四千文。

“呵。”

周述皮笑肉不笑,“四…四千文,你…你打劫啊?”

继而,便不疾不徐地连起来说了好长一串话。

什么她瘦得只剩皮包骨,还这么脏,谁知道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连尿都喝,万一是个傻的呢?

又是万一再有什么怪病呢?

我可没钱再买一个,就要一步到位,带回去是为了当媳妇儿生娃的,可这身子要养好不光得吃好,肯定还得看病吃药。

他有的地方说得仍然是要磕磕绊绊,有的地方能连起来说,却都是针针见血。

最后,再来个杀手锏,以退为进。

“不…不然就算,你们治好,还能卖高价!”

“……”

姜阿娆听到他说是要娶回家做媳妇儿时心里就已经颤动起来了。

做人媳妇儿,不过是同仆人差不多的,总比继续在这连条狗都不如要强多了。

再这么等下去,后面还说不准要被个什么人买走去做什么呢……

如此想着,她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深处传出阵阵骇人又沙哑的喘鸣音。

几个人牙子一听见这个,当即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变了脸色。

那老公鸭也一把拽住周述:“一千文,就一千文!”

“只要一千文,这人就归你了,不过出了这门是生是死可就是你的事了,我们概不负责啊!”

“……”

不多时,姜阿娆便在听见数铜板的清脆声响后,又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中被单手提起,像块破布一般挂在了很是宽阔又硬邦邦的肩膀上。

周述扛着她走到门口,刚好门开,他便侧身让一下。

未想有个叫他一声的:“周述?!…你也来买女人?”

那语气是惊愕又稀罕的。

“干…***屁事!”

周述掀了掀嘴皮子,不再停留。

那人忍不住看了眼他肩上挂着的像是了无生息的‘破布’,“天老爷,你这哪里是买个人呐,简直是买了只鬼嘛!”

他直接走人,大门很快在身后被碰上。

姜阿娆则被横着,又搭在头驴子身上了。

周述牵住驴子的缰绳扥了扥,开始一声不吭地往前行进。

这条暗巷里充满了潮湿发霉的气息,驴子身上还有着牲口特有的气息。

再掺杂着自己身上嘴里的尿骚味,姜阿娆终于是一个忍不住开始干呕了。

可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之前搓了吃的些土渣子,和着胃液吐出来,一半溅在驴子身上,一半溅在地上。

驴子呼哧呼哧地重重喘息了两声,还焦躁地甩了甩尾巴,似是在表达不满。

姜阿娆害怕这个身材比那人牙子要高壮不知多少的结巴发火,忍不住瑟缩了两下。

她现在破破烂烂,还不如这驴子能干活……

往脸上***拉屎她是不怕,但他要是好歹打她一拳,怕是连骨头都要碎掉。

怎料,周述怔愣片刻,只有些郁闷地叹息一句:“啧,又…又要多挑几桶水,给这畜生洗…洗澡了!”

姜阿娆一颗心这才落下了。

没了害怕,终究是年岁尚轻,还经常跳脱的小脑瓜这又忍不住转悠起来了。

她偷偷想,怎么感觉这结巴,好像还挺爱说话的?

她们村也有个结巴,就非常不愿意说话,基本都不开口的。

然后又有点不厚道的想。

看来结巴还是少说些话比较好,话一多,再断续磕巴,好像是让人感觉挺拖沓絮叨的。

不过至于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倒是一点都没想。

逃荒路上,爹娘看她的眼神开始发绿时她就觉得不对了。

后来顾不上别的,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就跑了。

那个娘,不是她的亲娘,是后娘。

爹,也不是个好爹。

姜阿娆拿脚趾头都能猜到,若是再那么饿下去,真要到与人易子相食的那一步,被换出去的一定是自己,而不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所以眼下,能让人买回家做媳妇儿,给她口饭吃,给个地方睡,能继续活下去,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毛驴继续哒哒往前走,姜阿娆中途又昏过去了。

等到再睁开眼时,看着不远处青山绿水,家家院院升起的袅袅炊烟,乌溜溜的杏眸瞪得浑圆。

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彻底死了,所以看到人间仙境了呢……

老家悍县地如其名,在没有大旱前,也以雨水少,夏天能生生将人***热死而出名。

自打姜阿娆有记忆起,就从没见过这蓊蓊郁郁、绿意盎然的景象。

这些景象她只偶然从镇上酒铺一位说书的老头子嘴里听见过。

原来,原来,

他真的没有撒谎。

土地真的是广阔无边的。

世界之大,就算这里活不了,不放弃、不气馁,哪怕拖着个烂身子再往前多挪一步。

或许就是那一步,就会找到一处能接纳自己、活下去的地方了。

姜阿娆忽然就有点感激那伙把她打晕的人牙子了……

她隐约记得,中途她们还坐了船。

摇摇晃晃的,然后是不是才到了这里?

真好啊……

她也是从来都没有坐过船的。

没想到头一回坐,竟然还是不用花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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