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细碎的雨丝，敲打着“归墟”工作室落地窗外的梧桐叶。林初站在工作台前，指尖捏着一支银灰色的马克笔，笔尖悬在米白色的设计稿上，迟迟没有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布料的棉麻香和淡淡的雪松味，那是他惯用的香薰，清冷得如同他本人。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小陈抱着一摞文件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凝固的空气。“林老师，下午三点的发布会流程已经确认好了，还有……”她顿了顿，看了眼林初紧绷的侧脸，“品牌方刚才又来电话，说推荐的那位合作博主已经到楼下了，问您是否愿意见一面。”

林初的笔终于落下，在纸上划出一道利落的直线，将原本模糊的轮廓瞬间勾勒出凌厉的风骨。“不见。”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告诉他们，‘归墟’的联名，不做流量生意。”

小陈叹了口气，这位林老师的脾气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难搞。他是设计界的鬼才，三十出头便凭一手极简主义风格横扫各大奖项，创立的“归墟”工作室更是成了小众高端的代名词。可他对商业化的排斥，也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尤其是对那些靠着镜头和话题度走红的网红，更是嗤之以鼻。

“可是林老师，对方是苏念啊，粉丝量过百万，而且她的穿搭风格其实和我们品牌的调性……”

“我说了，不见。”林初打断她，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转过身，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衬得他肩宽腰窄，五官深邃，只是那双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小陈还想再说些什么，工作室的玻璃门却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不好意思，我自己进来了！”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闯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林初皱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明***卫衣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脸上带着点狡黠的笑，像是只误闯禁地的小太阳。

她就是苏念。

苏念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几步走到林初的工作台前，目光落在那些设计稿上，眼睛一下子亮了。“哇，这就是‘烬’系列的最新款吗？线条好漂亮……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点认真，“是不是太冷淡了点？像是把所有的温度都烧光了，只剩下灰烬。”

林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懂装懂的评论，尤其是从一个他本就排斥的网红嘴里说出来。“苏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设计，也不需要一个靠摆拍博眼球的人来评价。”

苏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活力，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倔强。“林先生，我是来谈合作的。品牌方说‘归墟’需要一点新的活力，而我觉得，我的风格能给你的设计带来不一样的东西，比如……温度。”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那里戴着一条褪色的红绳，绳结处还坠着一颗小小的、磨得光滑的木珠。

就是这个动作，让林初的目光骤然凝固。

那根红绳……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猛地一缩。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回响，像是老旧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杂音。他记得这根绳子，记得那个笨拙的结，记得那颗被两个小孩的手反复摩挲过的木珠。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

苏念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颈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啊，是我小时候戴的，一直没摘下来。”

林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谁送的？”

“不记得了。”苏念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记不清了，太久了。”

太久了。

是啊，二十年了。

林初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可能的，怎么会这么巧。这个世界上相似的红绳有很多，她只是一个冒失的网红，不是他找了那么多年的那个人。

他重新戴上那副冰冷的面具，拿起桌上的设计稿，转身走向里间：“小陈，送客。”

苏念看着他决绝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但这次，心里却莫名地有点难受。她看着林初的背影，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像是……在梦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话，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还是找不到吗，小老头？”

“小老头”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初的耳边炸开。

他猛地停下脚步，手中的设计稿“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这个称呼……

只有他和那个人知道。

二十年前，在那个破旧的福利站里，大雪纷飞的冬天，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总是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叫他“小老头”。因为他总是板着脸，像个小大人，而她，则自称“小老太”。他们还拉钩约定，等变成真的老头老太，也要再见面，一起看雪。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即将消失的明***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皮肤。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苏念已经走出了工作室，外面的雨好像大了点。她拉高了卫衣的帽子，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简洁到近乎冷漠的建筑，心里空落落的。

那个设计师，真的好冷啊。

就像……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突然消失的小男孩一样。

她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拿下这个合作吧，“归墟”的设计真的很棒，如果能合作成功，一定能让更多人看到她的穿搭理念。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旧糖果铁盒，打开盖子，里面放着几颗彩色的糖纸，还有一张泛黄的、画着两个小人的涂鸦。一个小人画着短短的头发，板着脸；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笑得露出两颗牙。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小老头和小老太，要一起变白头发！”

苏念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张画，眼神温柔下来。

没关系，找不到也没关系。

她会一直等下去的。

工作室里，林初还站在原地，地上散落的设计稿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小陈吓坏了，从没见过林老师这个样子，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痛苦的狂喜。

“林老师，您没事吧？”

林初没有回答，他弯腰，慢慢地捡起一张设计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着稿纸上那件线条冷硬的大衣，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明***的身影，还有她颈间那根褪色的红绳，以及最后那句轻得像叹息的“小老头”。

二十年来，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用工作填满所有的时间，习惯了不去想那个模糊的约定。他甚至为自己设计了一枚素圈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提醒自己还有一个未完成的承诺，却又在无数个深夜里，怀疑那个承诺是否只是童年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可刚才，那个女孩的样子，那个动作，那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但眼底的冰霜，却悄然融化了一角。

“小陈，”他开口，声音还有点不稳，“把苏念的资料给我。”

小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老师，您是说……”

“告诉品牌方，”林初打断她，目光重新落回设计稿上，只是这一次，笔尖落下时，似乎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度，“我同意合作。”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让她全程参与设计。”林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不可见的弧度，“我要看看，她所谓的‘温度’，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要确认。

确认那个在他灰色童年里唯一留下过光的人，是不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