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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宫门前的冲突,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

谢珩依旧与苏月柔出入对,卫琳琅依旧在她的水榭里混日子。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谢珩开始隔三差五地派人往永昌侯府送东西。有时是几匣子宫中新赐的点心,有时是几匹时兴的锦缎,甚至还有几本据说是孤本的话本子。

东西送得名正言顺——未婚夫的关照。

可每一样东西送到卫琳琅手里,都让她觉得像是烫手的山芋。尤其是那些吃食,她一块都没动,全赏给了下人。碧珠试探着问:“小姐,也许……谢太傅是转性了?”

卫琳琅只是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不信谢珩会安什么好心。这男人心思深沉,手段莫测,谁知道这些糖衣炮弹后面,藏着怎样的算计?或许是更高级的羞辱,也或许,是想让她放松警惕,再好下手“清理门户”?

她甚至做了几个香囊,里面放着能试毒的银片和药材,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谢府派人送来一盏据说是“养颜安神”的参茶,指名给卫小姐。送东西的还是谢珩身边得力的长随,态度恭敬得挑不出一点错处。

卫琳琅盯着那盏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参茶,眼神变幻不定。

碧珠有些犹豫:“小姐,这……”

“倒了吧。”卫琳琅淡淡道,“就说我身子不适,虚不受补,谢过太傅美意。”

长随依言将原话带回太傅府。书房内,谢珩听完回报,挥退了长随。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眸色深沉,无人能窥见其内里波澜。

时间如水,平静无波地流过。

直到边关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

大将军沈诀,以***之势大破犯边狄戎,斩敌数千,俘获牛羊马匹无数,不日即将凯旋。

沈诀,这个名字在京城早已是传奇。寒门出身,凭军功一路升至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杀伐决断,威震敌胆。只是常年驻守苦寒边关,年近三十,尚未婚配。

宫中的庆功宴办得极尽隆重。卫琳琅作为侯府嫡女,自然在列。

宴上,年轻的帝王满面红光,对沈诀不吝封赏。金银绢帛,加官进爵,沈诀皆神色平静地谢恩,那张被边关风霜磨砺得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悦。

直到帝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爱卿为国戍边,劳苦功高,至今却仍孑然一身,朕心甚愧。不知爱卿可有何心仪之人?或是想要何等家世的闺秀?朕今日便为你做主!”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世家重臣都竖起了耳朵,心思活络起来。沈诀虽出身不高,但手握重兵,圣眷正浓,若能联姻,自是百利无害。

卫琳琅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上的葡萄,对这种政治联姻的前奏毫无兴趣。她甚至偷偷打了个小哈欠,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溜回去继续看她的话本子。

然而,下一刻,一个沉稳冷静,带着边塞风沙般粗粝质感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大殿:

“回陛下,臣,确有一心仪之人。”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位身姿挺拔如苍松的将军身上。

沈诀抬起眼,目光越过重重人群,毫无预兆地,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正与一颗葡萄较劲的卫琳琅身上。

他抬手,抱拳,躬身,动作一气呵成,声音斩钉截铁:

“臣,倾慕永昌侯府卫琳琅小姐已久,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噗——”卫琳琅一口葡萄汁差点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惊愕,难以置信,茫然……最后,齐刷刷地,带着无比的诡异和探究,看向了卫琳琅,又小心翼翼地,瞟向了另一边席位上,那位同样是当事人未婚夫的——谢太傅。

谢珩端坐在那里,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冰冷锐利如实质般的目光,猛地射向了站在大殿中央的沈诀。

沈诀却恍若未觉,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老皇帝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搞懵了,看看沈诀,又看看谢珩,再看看还在那咳得惊天动地的卫琳琅,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半晌,才干笑着打圆场:“这个……沈爱卿啊,琳琅她……已与谢太傅有婚约在先,这……恐怕不妥吧?”

沈诀直起身,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沉稳:“陛下,臣知晓。然臣听闻,谢太傅与卫小姐性情不合,京城亦有诸多流言。臣以为,婚姻乃结两姓之好,若强求,恐成怨偶。臣虽出身微末,长居边塞,但必以真心待卫小姐,护她一生安稳。恳请陛下,成全!”

他话语铿锵,掷地有声。那“性情不合”、“诸多流言”、“强求怨偶”几个词,像一个个无形的巴掌,扇在了某些人的脸上。

谢珩缓缓放下了酒杯,玉杯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站起身,对着御座躬身,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子:“陛下,臣与卫小姐之婚约,乃陛下亲赐,金口玉言,岂容儿戏?沈将军此言,是将陛下旨意置于何地?又将卫小姐清誉置于何地?”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沈诀:“沈将军久在边关,恐怕不知京城礼数规矩。夺人未婚妻,非君子所为!”

沈诀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铁血煞气的弧度:“谢太傅言重。沈某一介武夫,只知真心难得,不愿见明珠蒙尘。若卫小姐与太傅两情相悦,沈某自当退避三舍,但据沈某所知,似乎并非如此。”

两个男人,一文一武,一朝一野,在这金銮殿上,为了一个女子,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所有***气都不敢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都落在了风暴的中心——卫琳琅身上。

她终于止住了咳嗽,抬起头,脸上因呛咳和激动泛着红晕,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她看着为了她(或者说,是为了各自的立场和骄傲)几乎要在殿上打起来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冷酷未婚夫,一个是只见过几面、毫无了解的边关大将。

荒谬,真是荒谬绝伦!

她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走到大殿中央,先是对着御座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谢珩那张冰封的脸,最后,落在了沈诀身上。

“沈将军,”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承蒙将军厚爱,琳琅愧不敢当。”

谢珩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分。

然而,卫琳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周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边关苦寒,将军戍边辛苦。”她看着沈诀,眼神清澈而坚定,“但将军既以真心相待,愿许安稳,琳琅……愿往。”

她再次转向皇帝,深深一拜:“陛下,臣女与谢太傅确无男女之情,强绑一处,徒增怨怼,亦辜负陛下当日美意。今日沈将军求娶,臣女自愿应允。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赐良缘!”

“轰——”大殿之内,仿佛有惊雷炸响。

她竟然……真的答应了!当着满朝文武,当着谢太傅的面,亲口承认无情,亲口请求另嫁!

永昌侯夫妇在席上,脸色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谢珩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座冰雕。他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穿着绯色宫装,明明纤细柔弱,却挺直了脊梁,说出“愿往”二字的女子。一股从未有过的、尖锐的、近乎毁灭性的恐慌和怒意,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她宁愿……宁愿嫁给一个只见过几面的边关武将,去那蛮荒苦寒之地,也不要……留在他身边?

他就那么……让她厌恶和恐惧?

老皇帝看着这彻底失控的局面,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心腹重臣,清流领袖,一边是战功赫赫,国之柱石,这……这怎么判都是错啊!

最终,他只能和起了稀泥,以“此事容后再议,需从长计议”为由,暂时压下了这场风波。但谁都知道,卫琳琅当殿允婚,此事,绝不可能善了了。

庆功宴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卫琳琅几乎是立刻就成了整个京城舆论的暴风眼。有骂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也有赞她勇气可嘉、追求真爱的(虽然大部分人觉得她可能是疯了),更有无数人等着看谢太傅的反应。

谢珩的反应,是没有任何反应。

自那日后,他称病告假,再未上朝,也未曾出现在任何人前。

太傅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就在众人猜测谢太傅是气病了,还是在酝酿什么***手段时,永昌侯府和将军府的联姻,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推进着。

沈诀似乎铁了心要娶卫琳琅,第二日便正式请了官媒上门提亲。永昌侯府起初还因惧怕谢珩的权势而犹豫,但架不住沈诀态度强硬,加之卫琳琅本人意志坚决,以及宫中隐隐传来的、皇帝似乎更倾向于成全这桩婚事以安抚边关大将的风声,最终还是应下了这桩婚事。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系列流程走得飞快。

而谢府,始终沉默。

这种沉默,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直到,婚期定下。就在下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直到,卫琳琅出嫁的前一日。

她坐在闺房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并无多少待嫁女儿的羞涩与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嫁给沈诀,是逃离谢珩和京城这令人窒息漩涡最快的方法。边关苦寒,但至少,天高海阔。

碧珠在一旁整理着明日要用的凤冠霞帔,欲言又止:“小姐……您真的想好了吗?谢太傅那边……”

“他想如何,与我何干?”卫琳琅打断她,语气淡漠,“婚书已换,吉日已定,明日,我便是沈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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