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后,谢太傅果然“不负众望”,将“不待见”三个字贯彻得淋漓尽致。
他从未主动登过永昌侯府的门,偶尔在宫宴或世家聚会遇上,也当卫琳琅是透明的。反倒是他与苏月柔,几乎是形影不离。
今日是谢太傅陪苏小姐去护国寺上香,明日是谢太傅为苏小姐的诗集作序,后日又是有人瞧见二人在湖心亭品茗对弈,清风朗月,好不惬意。
全京城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卫琳琅这个“准太傅夫人”如何反应。是哭闹?是上吊?还是忍气吞声,最终被一纸休书(或者一碗毒药)打发掉?
然而,卫琳琅的反应是——没反应。
她照旧窝在她的水榭里,嗑瓜子,看话本,偶尔带着碧珠溜出府去,在西市里晃荡,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或者蹲在街边看杂耍,笑得没心没肺。
只有碧珠知道,小姐夜里对着窗外发呆的时间,比以前长了那么一点点。
这日,宫中设百花宴。卫琳琅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准时赴宴。果然,席间又见谢珩与苏月柔比邻而坐,低声交谈。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就扫过她这边。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苏月柔不知怎的,轻轻咳嗽了几声,黛眉微蹙,似有不适。谢珩立刻侧身,低声询问,那专注的神情,是卫琳琅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很快,便有宫人端上一盏温热的药膳汤,放在苏月柔面前。谢珩亲自将汤盏往她面前推了推,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邻近几桌的人听清:“月柔,你身子弱,趁热喝了。”
苏月柔苍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柔柔地道谢:“有劳谢哥哥挂心。”
这一幕郎情妾意,落在众人眼中,自是又是一段佳话。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卫琳琅身上,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难堪或嫉妒。
卫琳琅正夹着一块芙蓉糕,感受到四周的视线,动作顿了顿。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那边温情脉脉的两人,然后,手腕一转,将那块晶莹剔透的糕点,稳稳地放入了自己口中。
细嚼慢咽。
吃完,还端起面前的青玉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那盏里,是方才宫人依照惯例,也为她这位“准太傅夫人”上的一盏同样的药膳汤。
她甚至对着那些看好戏的目光,微微弯了弯唇角,眼神里一片澄澈的漠然。
仿佛在说:演完了?演完了就别耽误我吃东西。
众人:“……” 这卫家小姐,到底是真傻,还是脸皮厚到了一定的境界?
谢珩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卫琳琅身上,那个从订婚起就被他刻意忽略的女人。她穿着绯色的宫装,坐在喧嚣的人群里,却像独自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吃得很认真,也很孤单。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寂。
宴会散后,卫琳琅扶着碧珠的手,慢悠悠地往宫外走。夏夜的风带着微醺的花香,吹拂着她因饮了几杯酒而有些发热的脸颊。
走到宫门附近,一道清冷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谢珩。他不知何时等在了这里,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气息寒凉。
“卫小姐。”他开口,声音如同碎玉投冰,不带丝毫温度。
卫琳琅停下脚步,抬眼看他,不说话。
谢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的眸子,此刻在月色下,竟显得格外清亮。他移开视线,淡淡道:“今日宫宴上的汤,是太医署特意为体弱者调配的补身之物,并非人人都适宜。”
卫琳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提醒她,那汤是给苏月柔的,她不该喝?还是……觉得她抢了苏月柔的风头?
一股无名火倏地窜起,烧得她心口发闷。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挑衅的笑:“怎么?谢太傅是怕我喝了那汤,抢了苏小姐的药效,还是怕我……借此怀上你的孩子,赖上你?”
谢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周身气压骤低:“卫琳琅!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怎么了?”卫琳琅上前一步,仰头看着他,月光照亮她眼底压抑许久的讥诮,“太傅大人每日带着你的红颜知己在我这未婚妻面前演那鹣鲽情深的戏码,就不嫌言辞恶心吗?”
“你!”
“我什么我?”卫琳琅打断他,积攒了数月的委屈和怒火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言辞变得尖刻起来,“谢珩,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巧了,我也一样看不上你!这婚约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不过是陛下一时兴起,你我都身不由己。但你若是个男人,真想退婚,就拿出你的手段去陛下面前力争!何必整天用这种下作法子来磋磨我?怎么,是怕退婚损了你清流名士的名声,所以想逼得我自行了断,或者‘病逝’吗?”
她越说越气,声音里都带上了自己未曾察觉的颤抖:“我告诉你,我卫琳琅惜命得很!你想我死,我偏要好好活着!你们谢府门槛高,我攀不起,也不屑攀!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走出这困局,嫁谁都好,哪怕是边关喝风饮沙,也强过在你谢太傅的府邸里,对着你和你的心上人,日日恶心!”
说罢,她不再看谢珩那骤然变得复杂难辨的脸色,狠狠一甩袖,拉着已经吓傻的碧珠,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家的马车。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蝶。
谢珩站在原地,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久久未动。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孤寂。他缓缓抬起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羊脂玉环,那是方才卫琳琅激烈动作时,从袖中滑落的。他摩挲着玉环上简单的纹路,眸色深沉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