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韦府的当晚,阿宝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桂树影透过窗棂落在枕头上,像一幅淡墨画,可她满脑子都是杨月楼在台上的模样。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张薛涛笺,研好墨,却对着笔尖发了半天呆 —— 她想写信给他,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小姐,您还没睡啊?” 丫鬟春桃端着洗脚水进来,看见桌上摊开的信纸,忍不住问了句,“是要给广州的表姐写信吗?”
阿宝慌忙把信纸折起来,脸颊有些发烫:“不是,就是随便画画。”
春桃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最是机灵,见她这模样,心里便有了数。等阿宝洗完脚,春桃收拾东西时,故意压低声音说:“小姐要是有话想跟杨老板说,奴婢可以帮您送信。”
阿宝猛地抬头,眼里又惊又喜:“你…… 你怎么知道?”
“今儿在戏园,您看杨老板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春桃笑着说,“再说,那只翡翠镯子,奴婢可是看着您塞进去的。”
阿宝的脸更红了,却还是点了点头。她重新铺开薛涛笺,笔尖落在纸上时,手还是有些抖。她没写那些儿女情长的话,只说自己很喜欢他演的《长坂坡》,觉得他把赵子龙的忠义与勇敢演活了,还说希望他能一直演下去,让更多人看到这样好的戏。写完后,她又读了一遍,觉得太正式了,便又在末尾添了句:“若有机会,想请教您演赵云时,眼神该如何把握。”
折信时,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杨月楼是 “贱籍”,而她是富商之女,两人之间隔着天壤之别。心里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指尖也凉了下来。可转念一想,白天在戏园里,他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不像是会被等级制度困住的人。她咬了咬牙,把信塞进信封,封好口,递给春桃:“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春桃接过信,揣进怀里:“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第二天一早,春桃就出门了。她没直接去杨月楼的住处,而是先绕到丹桂戏园附近的茶馆,打听清楚杨月楼今天上午会来戏园排戏。等她赶到戏园后门时,正看见杨月楼穿着素色长衫,手里拿着一卷戏本,从马车上下来。
“杨老板!” 春桃鼓起勇气,上前福了福身。
杨月楼愣了愣,认出她是昨天送花篮的丫鬟,便停下脚步:“姑娘有事?”
“我家小姐…… 有封信给您。” 春桃从怀里掏出信封,双手递过去。
杨月楼接过信,看见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呈杨老板亲启”。他心里忽然一动,想起昨天花篮里的翡翠镯子 —— 那镯子一看就是贵重之物,不像是普通丫鬟能有的。他捏着信封,指尖能感觉到里面信纸的厚度,忽然有些犹豫。
“我家小姐说,只是想跟您探讨演戏的事,” 春桃看出他的顾虑,连忙补充道,“没有别的意思。”
杨月楼点点头,把信揣进怀里:“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等春桃走后,杨月楼拿着信,站在戏园后门的树荫下,迟迟没拆开。他从十几岁开始唱戏,见过太多达官贵人的小姐,有喜欢他戏的,也有想跟他亲近的,可像这样写信来探讨演戏的,还是第一个。他想起昨天在台上,扫过二楼包厢时,看见的那抹水绿身影,隔着纱帘,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却觉得那双眼睛很亮,像极了信里的字迹。
他拆开信,薛涛笺的香气扑面而来。他逐字逐句地读着,越读心里越暖。信里没有半句轻浮的话,全是对戏的理解,甚至还提到他演赵云时,在 “救主” 那段里,枪尖的角度可以再低些,更能体现护主的急切。这些细节,连他的徒弟都没注意到,一个富家小姐却看出来了。
他拿着信,回到戏园的化妆间。化妆台上摆着他的戏服,银白的靠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的金线在晨光下闪着光。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日子 —— 从小跟着戏班跑江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就因为他是 “戏子”,是 “贱籍”。哪怕现在成了名角,被人叫着 “杨老板”,可在那些官绅富商眼里,他依旧是低人一等的。
可这封信,却让他觉得自己被看见了。不是看见他的 “活赵云”,而是看见他杨月楼这个人,看见他对戏的用心。他把信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然后拿起戏本,开始琢磨信里提到的细节。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上海的天,也不是那么冷。
三天后,春桃又给阿宝带来了回信。阿宝拿着信,手都在抖。信是用宣纸写的,字迹刚劲有力,开头写着 “阿宝小姐亲启”,后面详细回答了她关于眼神把握的问题,还说下次演《长坂坡》时,会按照她的建议调整枪尖的角度,邀请她来看戏。
阿宝读完信,高兴得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春桃笑着说:“小姐,杨老板看着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您要是真喜欢他,不如……”
“别乱说!” 阿宝打断她,脸颊却红了,“我只是喜欢他的戏。”
可她心里知道,不止是戏。从那天在戏园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人。喜欢他台上的意气风发,也心疼他台下的不易。她拿起笔,又写了一封信,这次她没再谈戏,而是问起他的家乡,问他小时候学戏的事。
一来二去,两人的信就没断过。阿宝会跟他说上海的洋玩意儿,说她读的新书;杨月楼会跟她说戏班的趣事,说他跑江湖时见过的风景。春桃成了他们之间的信使,每次送信回来,都会跟阿宝说杨老板的近况 —— 今天排戏时不小心崴了脚,却还是坚持把戏排完;昨天有个官绅想让他去家里唱堂会,他因为要排新戏,婉拒了。
阿宝听着这些,心里对杨月楼的好感越来越深。她知道,他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他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坚持。而这份骄傲与坚持,更让她心动。
这天,阿宝收到杨月楼的信,信里说他新排了一出《黄鹤楼》,想请她去看彩排。阿宝看着信,心里又喜又忧 —— 喜的是能见到他,忧的是怕被人发现。春桃看出她的顾虑,说:“小姐,咱们可以乔装成丫鬟,去戏园后台看彩排,没人会认出您的。”
阿宝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