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我叫纪云舒,江南百年绸缎庄“云锦坊”的少东家。对家“天工阁”的少东家裴宣,

是个狠角色。为了抢夺贡品资格,他一夜之间买断了江南所有的蚕丝货源,想让我无米下锅。

整个苏州城都在看我的笑话,等着云锦坊关门大吉。连我家的老师傅们都唉声叹气,

劝我低头认输。裴宣甚至亲自登门,假惺惺地要“高价”收购我的铺子,

眼神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他以为他赢定了。他不知道,在我爹还沉迷于古法织造时,

我已经在城外的荒地上,种满了另一种洁白的“花”。他更不知道,真正的战争,

从来不是在同一个维度上进行的。当他在蚕丝的泥潭里沾沾自喜时,我要让他看看,

什么叫来自更高维度的碾压。1“东家,最后一批!松江府的张家也传话来,说今年的春丝,

一两都给不了我们云锦坊了。”账房章叔的嗓子哑得像破锣,手里的信纸被他捏得起了毛边。

我正用小银匙搅着碗里的冰镇莲子羹,闻言,动作没停。“嗯。”一个字,轻飘飘的。

章叔急了,往前一步,声音都带了火气。“东家!这可不是小事!苏州、湖州、杭州,

现在连松江府都算上,江南所有的丝行都跟咱们断了供!这背后要是没人搞鬼,

我把这算盘珠子吞下去!”我抬起眼,看着这位为云锦坊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

他额头上的皱纹,每一道里都写满了焦虑。“章叔,天塌不下来。”我把银匙放下,

发出清脆一声响。“是裴宣做的。”我说得肯定。章叔一愣,随即恍然,

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天工阁那个小畜生!我就知道是他!为了抢今年的贡品资格,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断我们的货源,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没错,就是要我的命。

我爹上个月病倒了,云锦坊偌大的家业交到我一个女流手里。整个苏州城,明里暗里,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有人同情,有人观望,但更多的人,是等着看我怎么死。裴宣,

天工阁的少东家,就是那个最想让我死,也最有本事让我死的人。天工阁和我们云锦坊,

斗了一百年。到了我们这一代,更是水火不容。今年的宫里要选新一批的贡品绸缎,

谁能拿到资格,谁就是江南织造行当之无愧的魁首。

裴宣选择在离评审会只有一个月的节骨眼上,釜底抽薪。够狠,也够准。没有蚕丝,

我的云锦坊就是一座空架子,织机再好,绣娘手再巧,都只能对着空气织。“东家,

现在怎么办?库里的存丝最多再撑三天。三天后,工坊就得停工。

这几百号人……”章叔的声音里带了哀求。我站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老槐树,

叶子绿得发亮。“停就停吧。”我说。“什么?”章叔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转过身,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停工。从明天起,给所有师傅绣娘放假,工钱照发。告诉他们,

安心在家歇着,等我消息。”章叔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佝偻着身子出去了。我知道,他觉得我是放弃了。整个云锦坊,

可能都会这么觉得。很快,整个苏州城也会这么觉得。云锦坊的少东家,那个黄毛丫头,

被裴宣一招就打趴下了。我端起那碗已经不怎么冰的莲子羹,慢慢喝完。甜得有点发腻。

放下碗,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厅堂轻声说:“好戏,才刚刚开始。”外面的风言风语,

第二天就传了进来。“听说了吗?云锦坊停工了!”“真的假的?那纪家丫头就这么认栽了?

”“不认栽能怎么办?天工阁的裴公子,把整个江南的丝都买空了,听说价钱提了三成呢!

那是拿银子砸人啊!”“啧啧,这下百年老字号要完蛋喽。”侍女小桃一边给我梳头,

一边气鼓鼓地学着外面的话。“**,他们太欺负人了!你说句话呀,咱们就真的不干了?

”我从铜镜里看着她憋得通红的小脸,笑了。“梳你的头,话这么多。”小桃嘴巴一瘪,

委屈地不说话了。她不明白,章叔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们的眼睛都盯着蚕丝。

却没人问过一句,做衣服,难道就只有蚕丝这一种料子吗?三年前,

我第一次跟着我爹去城外的庄子上。看到那些高过人头、秋天会吐出白色絮花的植物时,

我爹嫌弃地撇了撇嘴。“木棉,穷人家才用来填被褥的粗苯玩意儿,下等货。”我却蹲下身,

捻起一小撮。那种柔软和温暖,是蚕丝没有的。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后来,

我又在一本南洋传来的杂记里,看到了一种叫“天丝”的东西。书上说,

它是用一种特殊的树木浆液制成,滑如凝脂,亮若星辰。这两样东西,在别人眼里,

一个是不值钱的填充物,一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在我眼里,它们是云锦坊的未来。

是我为裴宣,精心准备的一份大礼。正想着,门房来报。“东家,天工阁的裴公子……来了。

”我嘴角的笑意深了一些。说曹操,曹操到。这位胜利者,已经迫不及待地,

要来欣赏我的惨状了。“请他去花厅,上最好的碧螺春。”我慢慢站起身。“我换件衣服,

就过去。”2裴宣坐在我们云锦坊的花厅里,姿态悠闲。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产自景德镇的薄胎瓷茶杯,指节修长,骨相分明。一身月白色的暗纹绸衫,

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凉薄,七分算计。

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抬眼打量厅里那座紫檀木雕花的落地罩。“纪**,”他看见我,

站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令尊身体可好些了?”“劳裴公子挂心,家父静养着,

一切都好。”我回以一个更标准的微笑,在他对面坐下。小桃端上茶点,退出去时,

还狠狠瞪了他一眼。裴宣像是没看见,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然后发出一声赞叹。

“明前碧螺春,也只有在纪**这里,才能喝到这么纯正的品相。可惜了……”他摇摇头,

一脸的惋惜。我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可惜这么好的茶,以后可能就没地方喝了。

“裴公子今日大驾光临,不只是为了喝杯茶吧?”我懒得跟他绕圈子。他放下茶杯,

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云舒,”他忽然换了个称呼,

语气亲昵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我们两家斗了这么多年,何必呢。你一个女孩子,

撑着这么大的家业,太辛苦了。”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素白的手指。“不辛苦,命苦。

”他笑了,笑声低沉,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得意。“我今天来,是想给你指条明路。

”他靠回椅背,慢条斯理地开口。“云锦坊,我买了。你开个价。不管是铺子,

还是里面的织机、绣娘,我都要。至于你……”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你若愿意,

可以来我天工阁做个总掌事。我保证,你拿到的分红,比你自己苦苦支撑要多得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每一个字却都淬着毒。这是收购买卖吗?不,

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施舍。他不仅要吞掉云锦坊,还要把我纪云舒这个人,

也收编到他的麾下,让我亲眼看着他是如何踩着我的家业,登上巅峰的。杀人,还要诛心。

“裴公子的条件,真是诱人。”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

只有平静。平静得让他有些意外。“只是,我爹说过,云锦坊的招牌,比我的命还重要。卖,

是肯定不能卖的。”裴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可能没想到,

到了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居然还敢拒绝。“纪**,人要识时务。”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有蚕丝,你的云锦坊就是一堆木头和砖瓦,一文不值。你守着它,

是想让几百号人跟着你一起喝西北风吗?”“这就不劳裴公子费心了。”我端起茶杯,

“船到桥头自然直。”“船到桥头?”裴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纪云舒,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我告诉你,你的桥,已经被我拆了!别说船,就是一片叶子,

都漂不过去!”他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了獠牙。我看着他因为得意而微微涨红的脸,

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他以为他手里的蚕丝,

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桥”。多么可怜。一个人的眼界,决定了他能看到的世界有多大。

裴宣的世界,只有那一根根细细的蚕丝那么大。“裴公子,”我放下茶杯,声音依旧温和,

“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多留你了。”这是逐客令。

裴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好,很好。纪云舒,你有骨气。

”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没有了丝,你怎么织出锦绣文章来!

离贡品评审会还有二十七天,我等着你来求我!”他拂袖而去,衣角带起的风,

让桌上的烛火晃了一下。花厅里恢复了安静。我静静地坐着,直到茶水彻底凉透。求你?

裴宣啊裴宣,你太小看我纪云舒了。你也太小看这个世界了。等着我求你?不。你应该等着,

看我如何把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踩在脚下。我站起身,没有回内院,

而是朝后院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座独立的院落,平时除了我和几个心腹,

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我拿出钥匙,打开锁,推门而入。

一股淡淡的、阳光和植物混合的奇特味道扑面而来。院子里,没有亭台楼阁,

只有一排排整齐的木架。架子上,晾晒着一团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

几个婆子正在角落里,用一种我亲手改造过的纺车,

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絮状物纺成细细的纱线。看到我进来,她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恭敬地喊了一声:“东家。”我点点头,走到一个纺车前。捻起一根刚刚纺好的纱线,

放在指尖细细感受。它没有蚕丝那般冰冷***,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韧性和温软。“东家,

木棉的线,还是有些粗,上不了咱们最好的织机。”一个姓王的婆子轻声说。

她是这里最熟练的师傅。“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它还需要一个伴侣。

”我穿过晾晒区,走进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屋子里,恒温恒湿,摆放着几个大木桶。木桶里,

浸泡着一种从南洋重金购来的树木内芯。经过特殊的药水处理,这些木芯会慢慢溶解,

析出一种晶莹剔deji状物。再经过拉丝、固化,就会变成一种全新的纤维。

我给它取名叫,“天丝”。木棉为骨,天丝为魂。将这两种纱线以三七的比例合股捻成新线,

再用云锦坊秘传的“妆花”工艺进行织造。会织出什么样的东西?我闭上眼睛,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匹足以打败整个江南织造业的布料。它会有棉的温暖,丝的光泽,

锦的华美。它叫,云锦。不是我们云锦坊的“云锦”。而是,天上云霞织成的锦缎。裴宣,

你用钱,买断了我的过去。而我,要用智慧,开创一个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未来。

3云锦坊停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飞遍了苏州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

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纪家那丫头片子,还是太嫩了。”“是啊,商场如战场,

哪是她一个女人家玩得转的。”“可惜了纪老东家一辈子的心血,怕是要断送在她手里了。

”这些话,小桃每天都要气鼓鼓地学给我听,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能有点反应。

可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每天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还悠闲。上午在院子里看看书,喂喂鱼。

下午睡个午觉。晚上……晚上,我换上一身利落的男装,从后门溜出去。章叔提着灯笼,

在巷子口等我,满脸的忧心忡忡。“东家,你这……又是要去城外?”“嗯,

去看看我的宝贝疙瘩。”我翻身上马,动作干脆。章叔看着我,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但我交代的事情,他还是办得妥妥帖帖。“东家,

你让我买的那些荒地,都弄好了。就是……佃户们都说,那地太贫,只能种种木棉,

可惜了银子。”“就是要种木棉。”我催马前行,声音消失在夜色里。章叔站在原地,

提着灯笼,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大概觉得我疯了。放着正经生意不做,

跑去城外种那些穷人都不稀罕的玩意儿。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夜风吹起我的头发,带着一丝凉意。我喜欢这种感觉。所有人都以为我在一条死胡同里打转,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正在一条无人踏足的康庄大道上狂奔。城外的庄子,

是我用私房钱偷偷买下的。这里有我最大的秘密。一片广阔的,

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光芒的棉花地。还有我从福建请来的、全大周最会种棉花的几个老把式。

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带着人,在田里忙着采摘最后一批成熟的棉桃。“东家来了!

”为首的李伯看见我,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东家,你快看!今年的棉花,

长得比去年还要好!又白又软,絮又长!”他捧了一大捧新摘的棉花给我看。我跳下马,

接过那团雪白。入手是干燥而温暖的触感。我把它凑到鼻尖,能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

“辛苦大家了。”我说,“这批棉花摘完,工钱双倍。”众人发出一阵欢呼。李伯却摆摆手,

认真地说:“东家,不用。我们种了一辈子地,头一回见着像您这样,

把这些不值钱的棉花当宝贝疙疼的人。我们心里高兴。”我笑了笑。不值钱吗?很快,

整个江南都会知道,这些他们看不上眼的东西,到底有多值钱。“李伯,纺车那边怎么样了?

”我问。“都按您的图纸改好了!新纺出来的棉纱,比以前的细了快一半,也结实多了!

”李伯带着我去看。一排排崭新的纺车旁,几个妇人正在月光下忙碌。这些纺车,

比普通的棉纺车多了两组锭子和滚轮,是我结合前人的智慧和自己的一些想法画出来的。

它可以更有效地去除棉纤维里的短绒,同时让纱线在牵伸的过程中更加均匀。

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改良原料。纯粹的木棉,纤维短,韧性差,织不成高档的锦缎。

但经过筛选、培育、改良后的优质长绒棉,再配上新的纺织技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看着那些在指尖飞舞的棉絮,慢慢变成一根根均匀的纱线,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裴宣,

你垄断了蚕丝。但你不知道,我拥有的是一片片土地,是阳光,是这些朴实勤劳的农人。

你垄断的是商品。而我,创造的是产业。回去的路上,月色正好。我心情不错,

骑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路过城南那片最繁华的夜市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找了个小摊,点了一碗馄饨。热气腾腾的,撒着葱花和虾皮,香气扑鼻。我正吃得高兴,

旁边一桌的谈话声传了过来。“哎,听说了没,天工阁的裴公子,

今晚在得月楼宴请织造局的许大人。”“许大人?就是那个从京城来的,

负责选贡品的主事官?”“可不是嘛!听说裴公子已经把今年新织的‘流光锦’献上去了,

许大人看了,赞不绝口!”“那看来,今年这贡品资格,非天工阁莫属了。”“云锦坊?

早就没戏了!听说铺子都快倒了,前两天我还看见有下人偷偷变卖里面的摆设呢!

”我舀馄饨的勺子顿了一下。变卖摆设?我怎么不知道。看来,裴宣不仅在外面给我使绊子,

还在我家里安插了钉子。有意思。我把最后一只馄饨塞进嘴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结了账,走出夜市。我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调转马头,朝着得月楼的方向去了。我倒想看看,

这位裴公子,和我府里的哪位下人,勾结得这么愉快。4得月楼是苏州城里最气派的酒楼。

今晚,整个三楼都被裴宣包了下来。我没上去。我找了个街角阴影处,把马拴好,

然后像个真正的游侠一样,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得月楼对面那家茶楼的屋顶。

位置绝佳。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三楼临窗那个最大的包厢里的一切。包厢里,灯火通明。

主位上坐着的,应该就是那位织造局主事,许敬之,许大人。他约莫五十来岁,面容清瘦,

留着一撮山羊胡,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裴宣坐在他下首,满脸堆笑,殷勤地给他布菜。

“许大人,您尝尝这个,松鼠鳜鱼,我们苏州的招牌菜。”“许大人,

这杯是我们天工阁自家窖藏的女儿红,您品品。”许敬之只是淡淡地点头,偶尔动一下筷子,

话不多。但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裴宣呈上的一个锦盒上。锦盒是打开的,

里面是一匹折叠好的绸缎。即便隔着一条街,我也能感受到那匹绸缎的光华流转。

那就是天工阁今年的得意之作,“流光锦”。用的是最顶级的双宫茧蚕丝,配上金线,

由最好的师傅织造而成。单论工艺和材料,确实是当世顶尖。裴宣见许敬之对流光锦感兴趣,

更是说得天花乱坠。“许大人,您看这光泽,这手感,

这花色……这可是我们天工阁集百年之大成,专为宫里准备的。为了织这匹锦,

我们用掉了整整一千斤最好的春茧!”许敬之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一千斤春茧,

只得这一匹锦?”“是。”裴宣一脸傲然,“贡品,自然要不计成本。”许敬之捻了捻胡须,

没说话。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或者说,是不赞同。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点底。看来这位许大人,并非裴宣想的那么好收买。他看的,

可能不只是绸缎本身。酒过三巡。一个穿着得月楼伙计衣服的人,走进了包厢。

他径直走到裴宣身边,俯下身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裴宣听完,点了点头,

从袖子里拿出一小锭银子递给他。那个“伙计”接过银子,躬身退下。他走出包厢,下楼,

很快就从得月楼的侧门出来了。出来后,他没有离开,而是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然后快步拐进了旁边一条无人的小巷。我从屋顶上滑下来,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巷子里很黑。那个“伙计”走到巷子深处,脱下了外面那身伙计的衣服。里面露出的,

是云锦坊下人的青布短衫。我认得他。是我家马夫老张的儿子,叫张小五。

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小伙子。没想到,是他。张小五脱下衣服,正准备离开,

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小五。”我轻轻喊了一声。他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看到是我,

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东……东家?”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我……我……我出来给我娘买药……”他结结巴巴地撒谎。

“是吗?”我往前走了一步,“是给你娘买药,还是给裴公子送信?

”张小五“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东家饶命!东家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是我爹他好赌,

欠了天工阁一笔钱……裴公子说,只要我帮他看着府里,告诉他您每天在干什么,

就免了我们的债……”他涕泪横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原来,

我每天的“悠闲”生活,都一五一十地传到了裴宣的耳朵里。我去看书,他说我自暴自弃。

我去喂鱼,他说我无心经营。我下令停工,更是坐实了云锦坊马上就要倒闭的传言。

这些消息,让裴宣越发得意,也越发看不起我。“所以,府里变卖摆设的谣言,

也是你传出去的?”我问。张小五头埋得更低了,不敢说话。“起来吧。”我没再为难他。

他愣愣地抬起头,不敢相信。“东家……您不罚我?”“罚你有什么用。”我说,

“你回去告诉裴宣,就说我最近正在联系北边的客商,准备把云锦坊盘出去。价钱合适,

马上就出手。”张小五彻底懵了。“东家,您……您真的要卖铺子?”“让你说,你就说。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只留下张小五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巷子里,不知所措。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要让裴宣的轻敌,达到顶峰。我要让他觉得,

我已经彻底放弃抵抗,只等着最后被他宰割。这样,当我的“云锦”横空出世时,

他的震惊、错愕和恐慌,才会加倍。我要的,不仅是赢。我还要他,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莫名其妙。回到府里,夜已经深了。我没有去睡。我铺开一张大大的宣纸,

开始画贡品“云锦”的最终纹样。我画的不是传统的龙凤或是牡丹。我画的,

是一幅《千里江山图》。青绿山水,绵延不绝。江河湖海,气象万千。

这才是配得上贡品二字的格局。这也是我纪云舒,送给这个时代,和我自己的一份答卷。

5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躺平”了。每天不是侍弄花草,就是看几本闲书,

仿佛真的已经接受了败局,准备打包走人了。张小五那边很尽责,

把我“准备卖掉家产”的消息原封不动地传给了裴宣。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了,

云锦坊的纪**,扛不住了,要当逃兵了。天工阁那边,喜气洋洋。听说裴宣已经放出话来,

等盘下云锦坊,就把那里改成一个养马场。这是**裸的羞辱。章叔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见了我,唉声叹气,说我对不起纪家的列祖列宗。我一概不理。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我身上移开,等他们都觉得我不过是个***时,

我才开始我真正的行动。夜深人静,我再次来到后院的秘密工坊。

王婆子和几个最核心的师傅,都在等我。她们的脸上没有外面的那些焦虑和恐慌,

只有一种压抑的兴奋。“东家,都准备好了。”王婆子递给我一件厚厚的罩衣和一副手套。

我穿戴整齐,走进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这里,是我的“炼金室”。几个大木桶里,

用特殊药水浸泡的树木内芯,已经变得像豆腐一样柔软。这是我花了三年时间,

试验了上百种植物和药方,才找到的完美配方。“可以开始了。”我下令道。

师傅们立刻忙碌起来。她们用特制的工具,将软化的木芯捣成均匀的浆液。然后,

将浆液倒入一个带有细密筛网的装置中。这个装置是我设计的,它的一头连接着一个压力泵。

启动压力泵,浆液就会被均匀地从筛网的小孔中挤压出来,形成一根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纤维。

这些纤维落入下方的冷却池中,会迅速凝固。这个过程,我叫它“再生”。把树木的生命,

以另一种形态,重生。这就是“天丝”的诞生。整个过程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精准。

温度、湿度、压力,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前功尽弃。所有的师傅都屏气凝神,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从筛孔中缓缓流出的晶莹丝线。第一批天丝,成功出水。

它被小心翼翼地捞出来,缠绕在丝轴上。在烛光下,这些丝线泛着淡淡的、珍珠一般的光泽。

摸上去,***,冰凉,带着一种奇妙的坠感。王婆子捻起一根,轻轻一拉,丝线应声而断。

她皱起了眉头。“东家,这丝……太脆了,不结实,怕是上不了织机。”“我知道。

”我并不意外。这是“天丝”最大的缺点,也是我需要攻克的最后一道难关。

“把它和我们最好的长绒棉纱,合股。”我说。王婆子眼睛一亮,明白了我的意思。

“以棉为骨,以丝为魂?”“对。”接下来的工作,是合股。将坚韧的棉纱,与亮滑的天丝,

用特制的捻线机,以三比七的精准比例,捻成一股全新的纱线。棉纱的韧性,

弥补了天丝的脆弱。天丝的光泽,提升了棉纱的质感。两者结合,相得益彰。

当第一缕全新的纱线被纺出来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那是一根完美的线。

它有着棉纱的柔韧,却闪烁着丝绸的光芒。王婆子把它缠在手指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东家……这……这是神仙才能造出来的东西啊!”我拿起那缕线,对着烛火看。

光线穿过它,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我的心,终于彻底定了下来。

我看着满屋子疲惫但兴奋的师傅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辛苦各位了。云锦坊的未来,

就在我们手里。”她们纷纷摆手,眼眶都有些发红。“东家,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们都是云锦坊的人,一荣俱荣!”“是啊!能织出这样的好东西,这辈子都值了!

”我笑了。这才是我的云锦坊。不是靠某一种原料,不是靠某一个客户,

而是靠这些不离不弃,愿意相信我、跟着我一起创造奇迹的人。有了最好的线,接下来,

就是把它变成最好的布。我拿出我画的那幅《千里江山图》的纹样。“王师傅,

把我们最好的妆花织机抬出来。从今晚开始,我们不眠不休,把这幅图,给我织出来。

”“是,东家!”王婆子的声音,铿锵有力。那一夜,云锦坊最深处的院子里,

沉寂了多日的织机,再次发出了轰鸣。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像一阵擂响的战鼓。为我,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