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宰相府退亲了。“你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不配为我王家妇。
”因未婚夫王闵之的一句话,我从京中贵女沦为京中笑谈。父亲怪我失了尚书府的脸面,
只恨当初生下我。继母看戏,庶妹冷嘲热讽,一母同胞的阿兄为了替我出头被陷害入狱。
负责审理此案的衙门是大理寺。听闻大理寺卿裴琅端方如玉,为人最是公正。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我一袭轻纱素衣跪坐在男子面前,脸上脂粉未施,
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几案后的男子坐姿端正,正翻阅手中案卷,未看我一眼。
我轻咬下唇,缓缓挪上前,葱白的手指扯上男子宽大袖摆。“裴大人,小女子有冤。
”“请大人为我做主……”男子眉飞入鬓,凤目狭长,轻轻撩起眼皮看人时颇有气势。“哦,
曲小娘子有何冤屈?”1“看你做的好事,简直是丢尽了我尚书府的脸面!
”“府里的嫡女竟然被当众退亲,这叫***后如何在同僚面前抬起头来。”因被王闵之退亲,
我被父亲罚跪祠堂。世道对女子苛刻,明明该被同情的人是我。但因我是女子,
世人便将过错全部推到我一人身上。可笑至极。父亲犀利的言语还未停止,
入门不足一年的继母冷眼看戏,庶妹对我冷嘲热讽。“还是阿姐性情坚韧,
若被退亲的人是我,我早一条白绫挂死在房梁上了。”“哪里还有脸面在这里跪拜列祖列宗。
”我趁众人不注意,偷偷用竹签从宽袖中叉出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对庶妹的话不以为意。
若换成其他小娘子被退亲,或许真的会羞愧自尽。但我不会,我会和阿兄一起好好活着,
这是我阿娘的遗愿。再则,就算不为了阿娘,为了这口红烧肉我也得寿终正寝!
“早知你这般,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来到这世上,免得辱没了我曲家门楣!
”大抵是见我油盐不进,父亲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拂袖而去。我早练就一颗金刚不坏之心,
父亲剜心般的言语并未伤我分毫。不多时,祠堂里就只剩下我一人。
我看着阿娘黑漆漆的牌位,袖中的红烧肉顿时不香了。阿娘临终前的叹息犹在耳侧。
“我的绾绾啊,阿娘盼你能恣意而活,可惜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世家妇虽不好做,
但他们最注重规矩礼法,只要你不出错,他们便不能将你如何。”“王三郎君子如玉,
样貌人品上佳,日后定会待你好。”那时的阿娘定是想不到,她过世不到三年,
我便被人品上佳的王闵之退亲了。想到阿娘在下头定然会为我伤心难过,我忍痛割爱,
将碟中仅剩的两块红烧肉供奉给她。2我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晌午未至,
阿兄的书童便急匆匆跑来寻我。我阿兄被大理寺的官差抓走了,
罪名是杀害王家旁支的小郎君。王家是世家大族,在朝中根基深厚,
即便只是旁支也不好招惹。父亲又向来把权势和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不与王家对上,
他选择袖手旁观。我在风雪中跪了一夜,父亲依旧无动于衷。刺骨的寒风拂过,
沁入我的四肢百骸,渐渐蔓延至心底。我是女子,父亲可以不在意我的生死,
可我阿兄是他唯一的嫡子,他竟然也可以狠心舍弃。对于父亲的无情,
我再一次有了新的认知。我的贴身婢子阿珂跪在一旁红着眼眶相劝。“娘子,
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身子娇弱,经不起这样折腾。”“实在不行,咱们去求求王家三郎吧,
虽然亲事已退,但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他或许会出手相帮。”在风雪中冻得太久,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彻底失去记忆之前,我心想:阿珂这小娘子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因这一跪,我大病一场。阿兄在牢里情况未明,父亲那糟老头子又指望不上。我心急如焚。
勉强养了两日病,我便开始寻思着如何将阿兄捞出来。听闻大理寺卿裴琅端方如玉,
为人最是公正。最要紧的是,他还是已故长公主之子,当今圣人的亲侄儿。
想要从王家救下我阿兄,舍裴琅其谁?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我一身薄纱素衣跪坐在裴琅面前,
面上脂粉未施,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几案后的男子身着紫色官服,腰束金玉带,
玉冠高束,丰神俊朗,气质卓绝。他坐姿端正,正翻阅手中案卷,并未看我一眼。
裴琅裴寺卿果真是个端方君子,我这么一个病弱美人在前,他竟能视若无睹。我轻咬下唇,
缓缓挪上前,葱白的手指小心扯上裴琅宽大袖摆。“裴大人,小女子有冤。
”“请大人做主……”裴琅眉飞入鬓,凤目狭长,轻轻撩起眼皮看人时颇有气势。
我被他这气势压得心中直哆嗦,不过为了我那倒霉催的阿兄,我是不会就这样松开他袖摆的。
审视的目光在我面容上停留了许久,我强作镇定,罪恶的手缓缓伸向几案上的糕点盘。
我这人有个习惯,一紧张就想进食。就在我即将得手时,裴琅终于将视线从我脸上挪开。
他轻飘飘地瞥了眼我那只作案未遂的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哦,曲小娘子有何冤屈?
”我若无其事地从盘里捻出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才道明来意。
“有冤的人不是我,是我的阿兄。”“我阿兄生性善良,往日连杀鱼都下不去手,
且他有严重的晕血症,绝无可能提刀杀人。”裴琅如玉的面容上并未流露任何情绪,
我俯身而拜,做足了随时可能会晕倒的柔弱状。“我阿兄定是被冤枉的,
听闻大人最是公正严明,望大人能查清此案,还我阿兄清白。”许久未得到回应,
我悄悄抬眼,视线对上裴琅那好似能看穿人心的墨眸。“曲小娘子说完了?
”“说……说完了。”“那便下车吧。”“……”3第一次见裴琅以失败告捷。下马车时,
我从他微微眯起的眼皮子底下顺走两块糕点。淡淡的桂花味,比我们尚书府的糕点好吃许多。
雪洋洋洒洒落下,阿珂及时为我披上裘衣。“娘子还病着,郎中说不可再着凉,
咱们现下回府?”现下除了阿兄,也就只有阿珂还会在意我了。
想起阿珂最喜爱铭香楼的桂花糕,我吩咐车夫赶马前去。刚入铭香楼,
我的视线便与王闵之不期而遇。翩翩佳公子,皎皎世无双。这是京中人对王闵之的溢美之词。
“曲欢颜,你与我兄长的亲事已退,为何还要再来纠缠不清?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我缓缓回身,便见王宛之正蹙眉看我。
她身旁还站着一位身段婀娜的小娘子,我的前闺中好友——京兆少尹家的嫡女罗锦瑟。
王宛之的声音不轻,大堂里的食客纷纷用鄙夷不屑的目光打量我。
铭香楼的食客多是京中的达官显贵,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我。
“这不是被王三郎当众退亲的曲家小娘子吗?”“她不在府里好好思过,
怎地还有脸面出来见人?”“说得极是,这若是我府上的小娘子,
我早便给她一条白绫上吊自尽,以保我魏家名节。
”一句句足以要女子性命的言语不断向我袭来。阿珂红着眼眶挡在我身前,
声音里带着愤怒与哽咽。“这些人的话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娘子不曾做错过什么,
错的是这些不分青红皂白非议你的人。”我紧紧捧着手中的火笼,想从里面吸取更多的暖意。
“阿珂别哭,我不在意的。”万事果然还是需要对比的。
比起要给自家小娘子送白绫保名节的魏姓人,我那糟老头父亲已然很好了。
我无视数道异样的目光,由阿珂搀扶着往楼上走。虽处境尴尬,但铭香楼的红烧肉甚是美味,
不吃上一口我是绝对不会离去的。将要越过王闵之时,我听见他略显干涩的声音。“对不住,
我退亲的本意不是为了让你遭到非议。”“我不知女子被退亲后会如此……”会如此什么?
如此举步艰难吗?我顿住脚步,平静地与他对视。王闵之看我的眼神颇为复杂,
有愧疚、纠结,以及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不待我探究,王闵之便已阖上双目,
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其中。“你当初为何要欺骗我?”面对王闵之突如其来的质问,
我垂下眼眸,“我不曾欺骗过你。”话落,我示意阿珂继续搀着我往楼上走。
4我与王闵之的亲事是在五年前定下的。彼时我刚满十二岁,王闵之十五岁。
有一回阿兄生病,阿娘带着我去寺里上香祈福。我趁阿娘不注意偷偷溜到后山玩,
便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被困在捕兽陷阱里的王闵之。陷阱很深,我亦无能为力,
便给他哼了首阿娘常用来哄我的童谣。担心阿娘会派人四处寻我,我并未多做停留,
哼完两首童谣便离开了。离开前王闵之赠了块玉佩给我,并问我是哪家的小娘子。
我顾不上回答,拿着玉佩匆匆跑开。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当作趣事说给罗锦瑟听后便彻底抛之脑后了。数月后王闵之寻到了我。
他问那日在后山的人是不是我,我说是。又过了几日,王家的媒人上门提亲,
于是我与王闵之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原以为,我会顺利嫁给霁月清风的王家三郎。
谁知最后却只等来了一句“心机深沉”。与一纸退婚书。阿兄的案子尚未有眉目。
自那日寻过裴琅后,我便日日都去大理寺衙门口堵人。连续守了三日,
终于又叫我将人给守到了。顾不上其他,我提起裙摆一溜烟蹿上裴琅的马车。“裴大人,
咱们又相见了,看来今***我颇有缘分。”我跪坐在裴琅面前,姿态端庄娴雅,笑容温婉。
裴琅正端坐在几案后煮茶,闻言只微微掀起眼皮看我一眼。炉子上的茶汤咕噜咕噜冒泡,
车厢内茶香四溢。裴琅修长如玉的手执起茶壶,清亮的茶汤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流入茶碗中。
见他执起碗从容品茶,不像是要分我一碗的模样,我不动声色地往几案前靠,
也给自己斟了碗茶。出府混的,吃喝还是得靠自己。“曲小娘子倒是自在。”我柔柔一笑,
只当听不出裴琅话中的讽刺之意。5马车哒哒行走于闹市中。我将茶碗当作火笼用,
紧紧捧在手中取暖。“大人,不知我阿兄的案子可有查到新的线索?”“可有查出真凶是谁?
”裴琅执起玉壶往炉子里添水,如云广袖在我眼前浮动,恣意随性。
“并无确凿证据证明你阿兄不是杀人凶手。”“也并无确凿证据证明我阿兄是杀人凶手,
不是吗?”若非如此,我阿兄现下不会还安然无恙地待在牢里。裴琅动作似有停顿,
随后便见他唇角微弯。这一笑,便如朗月入怀。我垂下微颤的眼睫,指腹轻轻摩挲着碗口。
“我想去牢里探望我阿兄,还望大人能为我开方便之门。”裴琅依旧坐得很端正,
声音却是云淡风轻。“曲小娘子这是赖上我了?”“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亦是我的父母官,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你得帮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我放下茶碗,双手捧心。
“大人,你怎能这样说一个天真柔弱的小娘子?”“我被伤到了,心口好痛,
唯有见到阿兄才能治愈我内心的伤口。”裴琅为自己添上一碗热茶,
怡然自得地送至唇边轻抿。唯一的看客不捧场,我这戏也无法唱下去。
就在我以为见阿兄没戏时,裴琅开口了。“明日晌午,过时不候。”次日晌午,
我再次来到大理寺。裴琅并未出现,只吩咐衙役领我去牢房见阿兄。多日不见,
我阿兄消瘦了许多,俊俏的面容上不剩几两肉。兄妹相见,两眼泪朦胧。“大妹,
你消瘦了许多,是不是在府里受苛待了?”我吸了吸鼻子,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阿兄的处境明明比我还惨,但他心里却只记挂着我。“阿兄,你身上可是有被用刑?
”我阿兄往日最喜干净整洁,即便深陷牢狱数日,他衣衫依旧穿得整整齐齐,
只是难免有褶皱,发髻也不如以往顺滑。“别担心,阿兄无恙,这牢里待着除了有些枯燥,
并无人欺我。”阿兄的笑容还是如以前一般温润如玉,只是他笑得越若无其事,
我心里便越难受。我知道,阿兄不过是为了让我心安罢了。“大妹,你还未回答我,
你是不是在府里受苛待了?”我摇头否认。阿兄如今自顾不暇,我不想让他徒增担忧。
“没有便好,阿兄只忧心父亲会因退亲一事而苛责你。
”我将带过来的食盒打开放至阿兄面前,垂眸敛目。“阿兄那日是不是为了替我出头,
才会与那王家小郎君起争执?”“我确实与王家郎君起了争执,但并未杀人,你相信阿兄吗?
”“我信,阿兄弱不禁风,怎会提得动刀。”“……”6与阿兄这一面尤为难得。
衙役过来领我出去时,我颇为不舍。阿兄那只常年握笔的手轻轻拂过我发髻。“回去吧,
这里不是小娘子该来的地方,下回也莫要再来了。”我并未应承阿兄的话。转身之际,
阿兄开口唤我小字,声音似有叹息。“绾绾——”“日后……好好照顾自个儿。
”话中之意叫我心中发闷。我虽未同阿兄说过父亲的态度,但阿兄向来聪慧,
应是已从父亲这些时日以来的漠视中猜到了几分。大雪连下数日,衙役尚未及时清扫,
大理寺外白雪皑皑。裴琅身披玄色大氅负手立于其中,身如芝兰玉树。听闻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