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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结断裂的瞬间,是在雁门关下,朔风如刀。我握着半截红绳,指骨冻得发白,

死死盯着对面敌军阵前那个戴着玄铁面具的人,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

那面具狰狞如鬼,只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深邃、冰冷,

像是我江南故乡冬日里最沉寂的寒潭。可真正让我坠入深渊的,

是他腰间那块被磨得温润的羊脂玉佩,玉佩下,还系着我亲手为他编织的另外半截同心结。

2三年前的青麓书院,还没有烽火与杀戮。我叫慕清嘉,大夏抚远大将军慕振国的独女。

为了逃避那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政治联姻,我剪了长发,束起胸膛,化名“慕卿”,

混进了这座江南最有名的书院,当一个逍遥自在的“男学生”。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在书香和墨香中悠然度过,直到我遇见了言澈。他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少年,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抱着一卷书,就能在窗边的阳光下坐一下午。他很穷,

时常吃不饱饭,却会将自己唯一的馒头分给书院里那只瘸腿的流浪猫。我们的相识,

源于一场俗套的英雄救美——如果我也算“美”的话。几个纨绔子弟因我“不知好歹”,

将我堵在巷子里,是言澈抄起一根木棍,明明瘦弱得像阵风就能吹倒,

却坚定地护在了我的身前。他被打得嘴角流血,却还在对我笑,温和地说:“慕兄,无事吧?

”那一刻,阳光穿过巷口的老槐树,细碎地落在他脸上,我忽然觉得,江南所有的春色,

都不及他眼角眉梢的一点笑意。3我和言澈,成了书院里形影不离的“兄弟”。

我用将军府的银子,接济他拮据的生活,却从不敢让他知晓我的身份,只谎称家中是商贾。

他则用他的才学,为我讲解最晦涩的经义。我们一起在月下对酌,在湖心亭论策,

我听他讲那些经世济民的抱负,心中却在想,若他知晓我是女子,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情愫的发酵,是藏不住的。那年桃花节,我“不慎”落水,他想也没想就跳下水救我。

在水中,我发髻散开,一头青丝如海藻般铺陈,女儿身再也无法隐藏。他抱着我,愣在原地,

眼中的震惊,慢慢变成了了然,最后化作一抹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温柔。

“原来……慕‘兄’,是位姑娘。”我以为他会惊慌,会疏远,但他没有。那夜,

他带我去了城外的桃花林。在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雨中,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

轻轻放入我的掌心。“清嘉,我身无长物,唯有此物,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他的声音,

比月色更温柔,“我知我如今配不上你,但若你不弃,待我金榜题名,定以十里红妆,

八抬大轿,来娶你过门。”我握着那块带着他体温的玉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从腕上解下早已编好的同心结,一半系在他的玉佩上,一半牢牢攥在自己手心。

“我不要十里红妆,也不要八抬大轿。”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要你,

言澈。此生此世,非君不嫁。”那夜,我们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只在桃花树下,

私定了终身。我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

等到一个安稳的未来。4安稳的未来,碎裂于一道从北境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北狄撕毁盟约,三十万铁骑踏破燕云关,兵锋直指中原。大夏朝野震动,我爹,

抚远大将军慕振国,临危受命,即刻奔赴北境。烽火骤起,书院也不得不提前关闭,

所有学子被遣散回家。我疯狂地寻找言澈,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遍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回到我们曾住过的那个小院,

桌上还放着他未来得及抄完的书卷,只是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桌上,压着一张字条,

是他的笔迹,瘦金风骨,一如其人。上面只有三个字。——“等我。”我攥着那张字条,

心中慌乱如麻。他是回乡了?还是投军了?他为什么不告而别?无数个问题在我脑中盘旋,

我却找不到一个答案。离别的那天,江南下起了缠绵的细雨。我站在青石板路上,

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忽然觉得,我和言澈的爱情,就像这场没有尽头的雨,看似温柔,

实则冰冷刺骨。5回到阔别三年的将军府,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儒衫,换上戎装。

镜中的女子,褪去了江南水乡的温婉,眉眼间,是我爹那种属于沙场的凌厉。

我抽出墙上挂着的佩剑“惊鸿”,剑锋在烛火下,映出我冰冷的眼神。我不能再等了。

爹爹在前线,生死未卜。爱人不知所踪。家与国,都在风雨飘摇之中。我慕清嘉,

不能再躲在安逸的江南,做一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女儿家。我向圣上请命,代父出征。

满朝文武哗然,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上战场?可他们不知道,

我从小在军营长大,我爹教我的第一件事,不是绣花,而是骑马射箭。我的枪法,

不输军中任何一个男儿。最终,圣上允了。或许是无人可用,或许是被我眼中的决绝所动。

他封我为“昭武校尉”,赐我三千兵马,让我即刻奔赴北境,听凭我爹调遣。

我跪在金銮殿上,叩首谢恩。当我抬起头时,我看到了站在文官之首的当朝丞相,李斯年。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而阴冷的光。我没有在意。那时的我,

一心只想着北境的战事,想着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从我踏出京城的那一刻起,

我就已经走进了一个用家国天下、爱恨情仇编织的,巨大的棋局。而我,以及我所爱的一切,

都只是这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6当我率领三千轻骑,历经半月风霜,

终于抵达雁门关时,迎接我的,不是父亲温暖的怀抱,而是一场惨烈至极的攻城战。

北狄的军队,如黑色的潮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古老而斑驳的城墙。箭雨如蝗,炮声如雷。

城墙上,我大夏的士兵,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不倒的防线。我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我爹。

他身披重甲,满身血污,须发在风中狂舞,手中的长刀,每一次挥下,都带着***万钧之势。

他老了。鬓角已有了风霜的颜色。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就在这时,北狄的军队中,

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潮水般的敌军,忽然齐刷刷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一骑黑马,缓缓行出。马上之人,身披玄铁重甲,背负一杆黑色的龙纹大纛,脸上,

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他出现的瞬间,整个战场,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就连最嗜血的北狄士兵,都向他投去了敬畏的目光。“是渊王!”我身边的副将,

声音颤抖地说道,“北狄那个神秘的主帅,‘不败的战神’,渊王!”渊王。我眯起眼,

看向那个仿佛从地狱走来的男人。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ozygous的压迫感。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下一秒,万箭齐发。那攻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精准。城墙上,

瞬间倒下了一片人。我爹也被三支羽箭同时钉在了墙垛上,鲜血,染红了他银色的铠甲。

“爹!”我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前去。也就在那一刻,那个戴着面具的渊王,

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缓缓地,转过头,向我看来。四目相对。那双眼睛,

那双我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看见的眼睛,那双曾盛满了江南春色的眼睛,此刻,

却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杀伐。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怎么可能是他……我疯了般地,死死盯住他的腰间。在那里,玄铁铠甲的缝隙中,

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随着战马的呼吸,轻轻晃动。玉佩下,

那半截早已被血色和风沙侵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同心结,像一条毒蛇,狠狠地,

噬咬着我的心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到了极致。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声,

眼前是血肉横飞的战场。可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鬼神般的面具,

和那双熟悉的、又无比陌生的眼睛。我以为我嫁的,是江南最温柔的穷书生。我以为我等的,

是一个金榜题名的良人。可现实,却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的丈夫,言澈。

是屠戮我大夏将士,重伤我父亲的,敌国主帅。北狄,渊王。7那一瞬间的冲击,

几乎让我从马背上栽下去。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捱过那场攻城战的。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所有的信念、所有的爱恋、所有的等待,都在看到那半截同心结的瞬间,碎成了齑粉。原来,

青麓书院的三年相守,是一场骗局。原来,桃花树下的私定终身,是一个笑话。原来,

我心心念念的爱人,从一开始,就是我最大的敌人。夜里,我守在父亲的床前,

听着军医说他箭伤虽重,幸未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我看着父亲那张因痛苦而苍白憔悴的脸,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凭什么?

凭什么他言澈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北狄的无上荣光,而我的父亲,我的家人,

我大夏的将士,就要因他而流血牺牲?第二日,两军再次对垒。我第一次,主动请缨,

立于阵前。我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摘下了头盔,任凭一头青丝在风中飞扬。

“我乃大夏昭武校尉,慕清嘉!”我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战场,“对面的渊王,

可敢上前答话?”我看到,对面那匹黑色的战马上,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明显地一僵。

他缓缓策马向前,与我遥遥相对。“慕将军,有何指教?”他的声音,隔着面具,

变得沉闷而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慕将军。他叫我,

慕将军。“渊王殿下,好手段。”我举起手中的“惊鸿”剑,剑尖直指他的面具,

“在江南潜伏三年,骗取我大夏的军防舆图,还顺便,骗走了一个傻姑娘的心。

如今功成名就,是不是该给我这个傻姑娘,一个说法?”我说得很大声,

足以让我身后的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要揭穿他,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所谓的“不败战神”,

不过是个靠着欺骗女人感情上位的无耻小人。可他,却只是沉默。那双冰冷的眼睛,

静静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战场之上,何谈私情。”良久,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慕将军若要战,本王,随时奉陪。”说完,

他竟调转马头,准备返回本阵。“言澈!”我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这个懦夫!你连承认自己是个骗子的勇气都没有吗?!”他的马,停住了。

但他没有回头。“言澈,三年前死在了江南。”他留给我一个坚硬的背影,声音冷得像冰,

“站在你面前的,只有北狄的渊王。”那天,我率领三千轻骑,第一次主动发起了冲锋。

我疯了一样地冲向他,我想亲手撕下他的面具,我想看看那张我曾吻过无数次的脸上,

到底写着怎样的虚伪和冷酷。可我,甚至没能靠近他百步之内。他身边的亲卫,

组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那一战,我胜了。我利用他布阵的习惯,

一个他曾在书院闲谈时无意中说起的、只属于他的习惯,找到了他阵型的薄弱点,

以极小的代价,斩杀了数百敌军,全身而退。我立下了来到北境后的第一件军功。回到营帐,

所有将士都在为我欢呼,他们称我为“玉面修罗”,说我智勇双全。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心,在那一刻,比这北境的寒冰,还要冷。我用我们曾经相爱的证据,

去换了一场冰冷的胜利。这,或许是我们之间,最残忍的,对弈。8接下来的一个月,

雁门关的战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我和言澈,成了棋盘上最默契的对手。

我们似乎比彼此更了解自己,他知道我会在何时奇袭,我也知道他会在何处设伏。

我们你来我往,互有胜负,谁也无法占到绝对的上风。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渊王变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攻势凌厉,不计伤亡。他的每一次进攻,都变得小心翼翼,

仿佛在顾忌着什么。只有我知道,他在顾忌我。他在用这种方式,

向我传递着一种无声的信息。可我,已经不信了。父亲的伤,在慢慢好转。

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暴露,也知道了对面那个渊王,就是我曾信誓旦旦非君不嫁的“穷书生”。

他没有骂我,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嘉儿,爹知道你心里苦。”他抚摸着我的头发,

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但你是大夏的将军,是慕家的女儿。家国大义,儿女私情,

孰轻孰重,你自己,要掂量清楚。”我当然清楚。所以,我谋划了一场最大的赌局。

我得到情报,言澈会亲自率领一支精锐,绕道偷袭我军的粮草重地——断魂关。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我为他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我在断魂关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埋伏了我爹手下最精锐的三万大军。我甚至,不惜将自己作为诱饵,亲自镇守断魂关。

我就是要让他以为,这是我狂妄自大,给了他一个一举将我擒获的绝佳机会。

我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彻底斩断我们之间所有的牵绊。我要让他的不败神话,

终结在我手上。夕阳如血,染红了断魂关的峭壁。言澈,如我所料,来了。

他依然戴着那张鬼魅的面具,只带了三千轻骑,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直插断魂关。

当他率军冲入我早已设好的包围圈时,当四面八方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时,我站在关隘之上,

冷冷地看着他。我看到,他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只是抬起头,隔着千军万马,

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悸。有震惊,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

痛惜。“清嘉,”他没有用内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你,竟然真的,

用我教你的兵法,来杀我。”我的心,猛地一颤。是,这围点打援、诱敌深入的计策,

是他当初在书院,手把手教给我的。可那又如何?“战场之上,何谈私情。

”我将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渊王殿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我拔出“惊鸿”,剑指苍穹,下达了总攻的命令。“杀——!”三万大军,从四面八方,

如山崩海啸般,向着那被围困的三千人,碾压而去。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我看着言澈和他身边的亲卫,在人潮中左冲右突,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随时都可能倾覆。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城墙的砖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缝隙之中。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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