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借着月光慢慢往小溪边走去,同时也在想怎么在这个时代养活这一家子人。
“蚊香不知道现在这时代有了没有,不过就算有也没事,反正记忆力县城没卖过这东西,应该会有市场,蚂蟥的话我不会炮制,不知道药铺收不收活的。”正想着呢,唐山余光瞟见旁边一个小山坡上有一片植物有点眼熟,唐山摸索着向山坡走去。
走到近前他蹲下身,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这丛灰扑扑的植物。掌状的叶片裂成三五瓣,褶皱间还沾着些许沙土。唐山绞尽脑汁搜索着记忆,却始终想不起它的名字。突然,他狠狠攥住一株植物的茎秆,猛一发力将其连根拔起。指尖残留的草茎汁液带着酸涩的清香,看着眼前的东西唐山在脑海里又是一阵搜索。
唐山盯着手里的块根,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表皮,突然一拍大腿 —— 是木薯!小时候老家后院种过几株,耐旱又高产,块根埋在土里能长到胳膊粗。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坡地,月光下密密麻麻的植株在风里摇晃,少说也有上百株。
“老天爷饿不死手艺人…… 不对,是饿不死肯找活路的人!” 他咧开嘴笑,后槽牙都露了出来。这东西有毒,但也正是因为有毒村里人不会处理,才会轮到他来挖出来吃,这年头家家都不富裕,能多口吃的没谁会放弃。
处理木薯得去溪边。他抱着几截木薯走到小溪旁,先脱下满是补丁的粗布褂子,露出瘦得见骨却还算结实的脊背。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细碎的银辉,他试探着把脚伸进水里,冰凉的溪水瞬间驱散了些许疲惫。他弯下腰,用手掬起水往脸上泼,洗去一路的尘土和汗水,连带着把胳膊、脖子都仔细搓了搓,清爽的凉意顺着毛孔往里钻,让他精神一振。
洗完澡,他才开始处理木薯。找了块锋利的石片,小心翼翼地削去木薯粗糙的外皮,露出里面乳白色的肉质。
三个木薯削下来,手心被石片压红印。他把雪白的块根切成巴掌长的段,码在干净的草叶上,像堆泛着光的白玉。做完这些,他找了处水流平缓的水湾,用几块石头围出个小水潭,把木薯段全泡进去。水面立刻浮起细小的泡沫,他知道这是毒素在慢慢渗出来。“泡到明天晌午,换两回水就差不多了。” 他用根带红叶的树枝插在岸边当记号,这才扛起剩下的空篓往家走。
路过那片木薯地时,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风吹过叶丛发出沙沙响,在他听来竟像丰收的歌谣。今晚不用再琢磨怎么靠蚂蟥换米了,至少这半个月,弟妹们不用再喝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走到院门口,他听见屋里传来小妹的呓语:“哥…… 我饿……” 心里一酸,推开木门时脚步放得极轻。他走进屋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鸡叫头遍时,窗纸刚泛出点鱼肚白,唐山就醒了。他悄没声儿地坐起身,借着透进窗棂的微光,瞅了瞅次屋蜷缩在一块儿的弟妹们。小妹的脚丫子露在被子外头,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她瘦得硌人的小腿,心里头又酸又沉。
灶台边还剩着昨晚的柴火,他摸出火石擦了两下,火星子 “噼啪” 溅在引火草上,很快蹿起一小簇火苗。米缸掀开时发出 “吱呀” 一声,他舀米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多舀了半勺 —— 小溪里泡着的木薯让他心里有了底,今儿个能让弟妹们喝顿稠粥。
水开的声响惊动了灶台上的铁壶,唐山把米撒进去,又从墙角抓了把切碎的野菜碎扔进锅里。木勺搅着粥底,一圈圈白汽往上冒,混着野菜的清苦气,竟让他觉得比前世闻过的任何香气都实在。
“这粥咋变稠了?” 小妹捧着粗瓷碗,鼻尖几乎要碰到粥面,眼睛瞪得溜圆。旁边的小弟唐三也跟着点头,小嘴巴里塞着粥,含糊不清地附和。
唐山摸了摸小妹的头,舀了一勺粥吹凉递过去:“快吃,以后都能喝上这样的。” 他没提木薯的事,怕孩子们急着要吃,万一处理不好出岔子。
唐二郎几口喝完粥,把碗往桌上一搁:“哥,今天干啥活?”
“你去后山采点艾草,越多越好,记得选叶茂的。” 唐山擦了擦碗沿,突然拍了下额头,“对了,再找些榆树皮回来,要老点的,刮掉外面的粗皮,只要里面的韧皮。”
“艾草能驱蚊,这我知道,” 唐二郎挠挠头,“可这榆树皮要它干啥?”
有用处,你找回来就知道了。” 唐山没细说,谁让他自己也没做过蚊香呢,“院子里摊开晒着,别堆一起捂坏了。” 他盘算着,等木薯处理好,就用艾草和榆树皮做些简易蚊香,夏天蚊子多,效果应该不错,说不定能卖点钱。
安排好二郎,唐山扛起锄头,又递给小妹一个小竹篓:“小妹跟哥下地,顺便帮哥捡点蚂蟥回来。”
小妹立刻把小手伸进竹篓里晃了晃,清脆地应着:“好!”
田里的水还带着清晨的凉意,唐山脱下草鞋,赤脚踏进泥里,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爬。他抡起锄头翻松田埂,泥水溅到裤腿上,很快凝成深色的泥斑。嫩绿的秧苗在他手里排得整整齐齐,指尖掐着秧根往泥里一按,株距分得匀匀当当。太阳慢慢爬高,晒得后背发烫,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滴进泥水里洇出小小的涟漪。他直起腰捶了捶,瞥见小妹正蹲在田埂边,小手捏着根草茎戳着什么。
“抓到蚂蟥了?” 唐山笑着喊。
小妹猛地回头,小手举得高高的,掌心里躺着条灰黑色的蚂蟥,正一弓一弓地动。“哥你看!” 她兴奋地跑过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慌忙把蚂蟥扔进竹篓,“它吸在草叶上,我一捏就下来了。”
“真棒。” 唐山帮她擦掉脸上的泥点,“别用手直接抓,万一被咬了会流血。” 他找了片宽大的荷叶,教小妹把蚂蟥拨到荷叶上再倒进竹篓,“中午回去给你编个蚂蟥笼。”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篓里已经装了小半篓蚂蟥。唐山把剩下的秧苗插完,直起身看见小妹趴在田埂上打盹,小竹篓歪在一边。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往家走,小妹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着 “蚂蟥…… 要卖钱”。
刚到院门口,就见唐二郎背着个大背篓站在那儿,里面堆满了艾草,旁边还堆着一堆剥好的榆树皮。“哥,你咋回来了?” 二郎见他抱着小妹,赶紧接过锄头,“我还以为你们要在地里待到傍晚。”
“天太热,回来熬点粥。” 唐山把小妹放进里屋的床榻,转身往灶台走。
二郎跟着进了厨房,眼睛瞪得比碗口还大:“中午还要喝粥?以前咱不都只吃早晚两顿吗?”
“以后中午也得吃,不然干活没力气。” 唐山往锅里添了水,“你把艾草摊开晒,榆树皮切成小块也晒晒,傍晚我有用。” 他没多说,心里却盘算着,等木薯能吃了,得想法子让弟妹们顿顿吃上干的。
午后的阳光把院子晒得暖洋洋的,唐山蹲在院子里翻晒艾草,不时抓起一把榆树皮闻闻。次屋传来二郎和小妹的笑声,唐山坐在灶台边磨着那片石片,石片被磨得越发锋利,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望着院子里的艾草,仿佛已经看到了用它们做成蚊香,换来铜板的样子。
休息了一阵唐山又出门去地里种地去了,到了傍晚时分,夕阳把天边染成金红色。二郎带着小妹也来到了田里,二郎还想来帮唐山插点秧被唐山拒绝了:“你和小妹一起多抓点蚂蟥,说不得可以换两斤肉吃。"
小妹一听立刻蹦起来,举着新编的蚂蟥笼往外跑,二郎也只能跟在后面。唐山看着弟妹的背影,弯下腰继续他的插秧大业。
到了戌时,唐山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此时二郎在灶房生火,小妹在旁边蹲在地上爬凳子上睡着了,唐山刚才特地去了趟小溪边取回了他昨天泡好的木薯。
唐山看着脏兮兮的两小只,他把小妹拍醒扭头对二郎说:“二郎,你带小妹去洗洗,我来做晚饭。”听到唐山的话,二郎乖乖的带着打着哈欠还没弄懂状况的小妹走出灶房。
唐山把木薯块放进锅里,又撒了把米,慢慢熬着粥。木薯的清香混着米香在屋里弥漫开来,小妹和二郎洗漱完就闻着味趴在灶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粥。
“哥,这白白的东西是啥呀?闻着怪香的。” 二郎抬着头问,小手还在嘴角边蹭了蹭。
“是能让我们吃饱的好东西。” 唐山笑着搅了搅粥,等熬得黏稠了,盛了三碗放在桌上。
小妹捧着碗小口抿着,木薯的软糯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她眯起眼睛笑出两个小酒窝:“哥,这个比野菜粥好吃!”
看着弟妹们捧着粗瓷碗吃得香甜,唐山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从未真正处理过木薯,只是幼时见奶奶将块根浸泡在溪水里,如今依样画葫芦的操作,让他盯着碗里乳白的薯肉时,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他原想自己先尝第一口 ,可当想起昨晚小妹梦里喊着饿,他就下定决心。这世道饥荒遍野,若真因处理不当中了毒,他一个壮劳力倒了便罢,可这两个瘦得风都能吹倒的孩子又能指望谁?大伯家的囤底早见了天,三叔家的娃还等着糠麸填肚子,与其让他们日后在饥寒交迫中熬日子,不如此刻一同吃顿饱饭。
吃完饭,唐山看着小弟小妹突然心中一动,轻声说:“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是我小时候听来的。”小妹和二郎立刻凑了过来,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从前有个农夫,地里种了禾苗,总觉得它们长得太慢。” 唐山的声音低沉温和,随着油灯的光晕轻轻晃动,“他天天去看,急得睡不着觉,后来想出个主意,把每棵禾苗都往上拔了拔,想着这样能让它们长得快些。”
“那禾苗长高了吗?” 小妹着急地问。
唐山摇摇头:“第二天农夫再去看,禾苗全都蔫了,没过几天就枯死了。” 他摸了摸小妹的头,“这故事告诉我们,啥事儿都有它的道理,不能太着急,就像咱现在,好好干活,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二郎和小妹懵懂的点点头。
灶台的火光晕在墙上晃悠,把三个脑袋的影子拉得老长。小妹打了个哈欠,小脑袋往唐山胳膊上一靠,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二郎还撑着眼睛,手指在桌面上画着什么,大概是在琢磨那拔苗助长的农夫到底错在了哪里。
唐山把小妹抱到床榻上,又给二郎拽了拽衣襟:“睡吧,明天还得去晒艾草。”
二郎 “嗯” 了一声,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动:“哥,那木薯…… 明天还能吃吗?”
“能,后山还有好多呢。” 唐山替他掖好被角,看着这孩子眼里的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着,“等把艾草晒干了,咱做成蚊香去县城卖,换了钱,给你和小妹买糖吃。”
二郎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这才乖乖躺下。唐山也回房睡下,心里怀着对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