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第三章 夜奔桑园

青黛带来的消息,如同惊雷在元裳耳边炸响。变卖桑田?!王福竟敢如此胆大包天!那数百亩上好的桑田,是桑园的根基,是她嫁妆里最核心、最值钱的产业!一旦被变卖,桑园名存实亡,她元裳也将彻底失去经济上的倚仗,成为陈府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元裳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将那滔天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必须立刻行动!纸条上说“就在这两天”,时间紧迫!

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紧在手心,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片碾碎。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宴席上应有的平静,甚至还能对邻座一位夫人询问的客套话,回以一个得体的浅笑。

“少夫人,您脸色不太好,可是累了?”青黛适时地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担忧和急切。

元裳微微颔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是有些乏了,许是昨夜没歇好。”她转向主位的方向,对着正与萧衍说话的陈老夫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到:“母亲,儿媳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告退片刻,稍后再来侍奉。”

陈老夫人正全神贯注地奉承着萧衍,闻言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去吧去吧,好生歇着,莫要失了礼数。”在她看来,元裳的存在本就是多余的,此刻更是碍眼。

元裳如蒙大赦,在青黛的搀扶下,起身离席。她步履虚浮,仿佛真的体力不支,迅速消失在通往内院的回廊阴影里。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元裳的脚步立刻变得急促而坚定。

“青黛,快!”她低声催促,“换衣服!要最不起眼的!再备些碎银和铜钱!”

“少夫人,您要做什么?”青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去桑园!”元裳斩钉截铁,“现在!立刻!马上!”

“现在?可是……府门已经下钥了!而且您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青黛大惊失色。深宅妇人,尤其是像元裳这样身份的,深夜独自外出,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顾不了那么多了!”元裳眼神锐利如刀,“王福敢卖我的田,背后必定有人撑腰!等他们办成了手续,木已成舟,我再想拿回来就难如登天!我必须赶在他们交易之前阻止!”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解开身上繁复的衣裙,“府门下钥,我们就走角门!守角门的张婆子,她儿子前年重病,是我私下里给了她二十两银子救命钱,她一直记着恩。你去找她,就说我突发急症,需要一味城外才有的‘夜明砂’做药引,必须立刻出府去寻相熟的药农!许她五两银子,让她务必通融!”

“是!”青黛见主子心意已决,知道事情紧急,不再多言,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元裳陪嫁丫鬟穿的灰蓝色粗布棉袄裙,又迅速包好一包碎银铜钱。

元裳动作麻利地换上那身毫不起眼的衣服,将一头青丝用最普通的木簪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脸上脂粉尽褪,只余苍白。她将那枚桑园印信紧紧揣进怀里,又将紫檀匣子里关于桑园的地契文书副本贴身藏好。

“少夫人,您千万小心!”青黛将一个小包袱塞给她,里面是干粮和水囊,“张婆子那边我去说,您从后花园的角门走,那边人少。我已经让厨房的小柱子偷偷在后门巷子口备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车夫是咱们元家铺子里的老伙计赵叔,绝对可靠!他会送您去桑园!”

元裳用力握了握青黛的手:“好青黛!府里就交给你了!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歇下了,谁也不见!”

“奴婢明白!”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元裳借着树木假山的阴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后花园最偏僻的角门。张婆子果然等在那里,一脸紧张,见到元裳,哆嗦着嘴唇:“少……少夫人……”

“张妈妈,今日之恩,元裳铭记于心。”元裳将一小锭银子塞进她手里,眼神恳切,“守好门,天亮前我必回!”

张婆子攥紧了银子,重重点头,颤抖着手打开了沉重的角门。

一股冰冷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元裳毫不犹豫,闪身而出,身影迅速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巷子口,一辆破旧的青布骡车静静停着。车辕上坐着一个精瘦的老汉,正是元家绸缎庄的老伙计赵叔。见到元裳,他连忙跳下车,压低声音:“大小姐!快上车!”

“赵叔,辛苦您了!去清水镇桑园,越快越好!”元裳钻进车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大小姐坐稳了!”赵叔一扬鞭子,骡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前行,速度却比寻常快了许多。

车厢内狭窄而颠簸,元裳紧紧抓着车壁,一颗心悬在半空。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偶尔有巡夜的更夫灯笼晃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着思路。王福敢这么做,背后必定是陈家主子的授意,很可能是婆母!他们想釜底抽薪,彻底掌控她的嫁妆,或者……是为即将进门的新人腾地方?无论是哪种,都其心可诛!

她必须拿到王福勾结外人、意图盗卖主家产业的铁证!桑园里还有她元家的老人,比如张伯,那个纸条就是他冒险递出来的。只要她能见到张伯,拿到证据,就有翻盘的希望!

骡车在官道上疾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清水镇。夜色中的桑园一片寂静,只有几处守夜人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

“赵叔,别走正门,绕到后山脚,我知道有条小路。”元裳低声道。她对桑园的地形了如指掌,出嫁前曾多次随父亲来此。

赵叔依言将车赶到后山一处隐蔽的树林旁停下。元裳跳下车:“赵叔,您在此等候,若天亮前我未归,您立刻回城,去找我父亲!”她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大小姐,您千万小心!”赵叔满脸担忧。

元裳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借着微弱的月光,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陡峭的小径向上攀爬。荆棘划破了她的裙摆和手背,她也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一处不起眼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那是守林人张伯的住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油灯光。

元裳走到门前,轻轻叩了三下,两长一短——这是她和张伯约定的暗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张伯那张饱经风霜、写满惊惶的脸。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一身粗布衣裳、发髻凌乱却眼神明亮的元裳时,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泪水:“大……大小姐?!您……您怎么亲自来了?!”

“张伯,情况紧急,长话短说。”元裳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王福要卖哪块田?买家是谁?交易定在何时何地?可有凭证?”

张伯激动得嘴唇哆嗦,连忙从炕席下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大小姐,老奴一直盯着!他们要卖的是后山向阳坡那三百亩最好的桑田!买家是镇上的‘隆昌丝行’的掌柜钱有财!王福那杀千刀的,伪造了您的印章,还找人模仿您的笔迹写了委托书!他们约好了,就在明天一早,在镇上的‘悦来客栈’天字房签契书!这是老奴偷偷抄录的契书草稿,还有……这是老奴亲眼看见王福和钱有财密会时,钱有财塞给王福一包银子的布包!老奴趁他们不注意,捡了回来!”张伯递过来几张纸和一个沉甸甸的灰色粗布小包。

元裳接过,借着油灯的光,迅速扫过那几张纸。上面赫然写着“自愿出售”、“委托管事王福全权办理”等字样,末尾还盖着一个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她名字的伪造印章!而那布包里,是几锭成色不错的银子,足有五十两!这就是王福收受的贿赂!

铁证如山!

元裳的心砰砰直跳,愤怒之余,更涌起一股冰冷的杀意。陈家,王福,欺人太甚!

“张伯,您做得很好!这些证据至关重要!”元裳小心地将证据收好,“明天一早,悦来客栈天字房是吧?我去会会他们!”

“大小姐!不可啊!”张伯大惊失色,“那钱有财是本地一霸,手下养着不少打手!王福也带了几个心腹狗腿子!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元裳眼神冷静,“张伯,您今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明天一早,照常去桑园上工。剩下的事,交给我。”

安抚好张伯,元裳不敢久留,又沿着原路艰难地下了山。赵叔还在原地焦急等待,见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回城!”元裳登上骡车,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却异常坚定。

回程的路似乎更加漫长。元裳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脑中飞速盘算着明天的计划。硬闯肯定不行,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名正言顺揭穿王福阴谋的机会!而且,必须一击致命!

骡车悄无声息地回到江宁城,从后巷的角门溜回陈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张婆子一直守在门后,见到元裳回来,几乎要瘫软在地。

元裳将许诺的五两银子塞给她,低声道:“张妈妈,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张婆子连连点头,如释重负。

元裳迅速潜回听雨轩,青黛早已望眼欲穿,见她回来,眼泪都掉了下来:“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

“我没事。”元裳迅速换回常服,洗去脸上的风尘,重新梳妆,掩盖住一夜奔波的痕迹,“青黛,立刻去打听,新任巡察御史萧衍萧大人,今日可还在江宁?行程如何?”

青黛一愣,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问起那位御史大人,但还是立刻应道:“奴婢这就去!”

元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虽然疲惫却眼神锐利的自己。萧衍……那个眼神锐利、气质清冷的年轻御史。他是代天巡狩,监察吏治的钦差!如果……如果能将王福盗卖主家产业、贿赂勾结的事情捅到他面前,以他巡察御史的身份介入,那王福乃至他背后的人,都将无所遁形!而且,由朝廷命官来揭穿,远比她自己闹出来更有公信力,更能堵住陈家的嘴!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她与萧衍素不相识,仅有一面之缘。他会相信一个内宅妇人的话吗?他会愿意插手这种“家务事”吗?风险极大。

但,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一举翻盘、且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办法!

很快,青黛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少夫人!打听到了!萧御史今日并未离开江宁!听说……听说他上午会去城外的‘普济寺’进香,为江南百姓祈福!”

普济寺?元裳眼中精光一闪。那正是去清水镇的必经之路!

机会!

“青黛,备车!去普济寺!”元裳霍然起身,一夜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