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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窗外的哭声时断时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寂静,也刺破我强装的镇定。我蜷缩在冰冷的婚床上,锦被华贵,却捂不热一颗冰凉的心。于云深彻夜未归,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

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独守空房,伴着不知名的幽怨哭声。留洋时读过的那些浪漫小说,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天刚蒙蒙亮,门外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轻轻的叩门声。

“夫人,您醒了吗?”是小翠的声音,“该起身了,今早得去给老夫人敬茶,然后……大姨娘和二姨娘也会过来给您见礼。”

敬茶?见礼?这些只在老话本里听过的词,真真切切地落到了我的头上。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苦涩和抗拒。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就要正式面对这深宅里的一切了。

“进来吧。”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小翠端着热水和洗漱用具进来,低眉顺眼,动作麻利。她帮我梳了一个繁复的中式发髻,插上几支珠钗,又选了一件颜色较为沉稳的旗袍。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硬被华丽的衣饰包裹着。

“夫人,您……”小翠透过镜子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低下头,“只是,待会儿见了姨娘们,您……多留心些。”

她的话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我心里微微一紧,点了点头。

在于家老夫人的院子里,仪式倒是简单。老夫人看上去是个慈眉善目的,但眼神里透着精明和疏离。她接过我敬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说了几句“往后要和睦相处,早日为于家开枝散叶”的场面话,便借口礼佛让我们退了出来。

真正的考验,在我回到自己院子的花厅时才刚刚开始。

我坐在主位上,手心微微出汗。很快,一阵香风袭来,大姨娘柳如烟和二姨娘苏婉儿相携而来。两人今日打扮得更是光彩照人,一个端庄,一个娇媚,脸上都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给夫人请安。”两人动作标准地行了礼,声音娇滴滴的。

“不必多礼,坐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丫鬟端上了茶水。柳如烟端起茶杯,笑吟吟地说:“夫人昨日辛苦,这是我们姐妹一点心意,以后同在府中,还望夫人多多照应。”

场面话说的漂亮。我端起茶杯,刚要喝,却瞥见站在苏婉儿身后的那个小丫鬟,极快地、紧张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留洋时,一位教授喜欢研究各地植物,我曾跟着学过一些,其中就包括一些看似普通却含有微毒性的花草。

我下意识地仔细闻了闻茶水的味道,除了茶香,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清甜气息。我轻轻拨动水面,看到底下沉着几片极小的、不易察觉的白色花瓣。

是某种南方特有的小花,少量服用会让人肠胃不适,上吐下泻,虽不致命,却足以让人在重要场合出尽洋相。

我的心瞬间冷了下来。这才第二天,手段就来了吗?而且用得如此拙劣急切?

我放下茶杯,没有喝,目光看向柳如烟和苏婉儿。柳如烟依旧笑着,苏婉儿的眼神却有些闪烁。

“这茶闻着真香,”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向苏婉儿,“二姨娘似乎很懂茶道?不知这是什么茶?”

苏婉儿没想到我突然问她,愣了一下,才说:“就是…就是普通的碧螺春吧。”

“哦?碧螺春?”我轻轻用杯盖拂过水面,语气依旧平和,“可我瞧着,这汤色和叶底,倒不像碧螺春。而且,这水里似乎还加了别的东西,闻着有股特别的甜香。”

苏婉儿的脸色微微变了。

柳如烟打圆场道:“怕是丫鬟们不小心混了花茶进去吧?夫人若是喝不惯,换一杯便是。”

“不小心?”我看向她,笑容淡了些,“大姨娘见多识广,可认得这是一种南方的小白花?花瓣碾碎泡水,会有一股异香,只是喝下去,怕是会让人腹痛难忍,整日不得安宁。不知是哪个丫鬟如此‘不小心’,竟将这种东西混入给我的茶水里?”

我这话一出,花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丫鬟都屏住了呼吸。

柳如烟的笑容僵在脸上。苏婉儿更是脸色发白,手指绞紧了帕子。

我其实没有十足证据,但我的专业知识和我观察到的那一丝不和谐,给了我质疑的底气。我赌她们做贼心虚。

“竟有这种事?”柳如烟反应很快,立刻板起脸对身后的丫鬟呵斥,“怎么回事?这茶是谁准备的?还不快给夫人换一杯!”

一个丫鬟吓得立刻跪下了。

我心中冷笑,果然找替罪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怎么回事?”

于云深穿着一身军装,大步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会怎么做?

柳如烟立刻起身,抢先将事情“解释”了一遍,语气委屈:“督军,您来得正好。也不知是哪个下人粗心,竟把不干净的东西混进了夫人的茶里,幸好夫人敏锐,没出什么大事,真是吓死我了。”

她三言两语,就把责任全推给了莫须有的“下人”,把自己和苏婉儿摘得干干净净。

苏婉儿也立刻附和,眼圈一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于云深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我,眼神里没什么波澜,语气却冷得吓人:“既然没喝,就不是什么大事。初来乍到,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兴师动众。”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明明听到了我的质疑,明明看到了那杯有问题的茶,明明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下人不小心”!

可他竟然说我“大惊小怪”?

一股冰寒彻骨的失望和愤怒瞬间涌了上来,淹没了刚才那一点点可怜的期待。

“大惊小怪?”我看着他,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微微发颤,“督军认为,有人可能在我的饮食里做手脚,只是大惊小怪?”

于云深皱紧了眉,似乎不耐烦我的顶撞:“内宅之事,琐碎繁杂,难免有疏漏。你既无事,便不要再深究。以后这类事情,交由如烟处理便是,她管着家事,自有分寸。”

他竟然……竟然偏袒得如此明显!甚至让柳如烟来处理?那和让贼去看守库房有什么分别?

柳如烟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对于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对于这个家的幻想,也彻底粉碎了。

原来在这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有的只是权势和偏袒。

我看着他冷漠的侧脸,看着那两个姨娘暗自庆幸的表情,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和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最后一丝体面,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两个人。

“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既然督军这么说,那便如此吧。我有些累了,先行告退。”

说完,我不等他们回应,起身径直走向内室。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于云深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靠在门上,浑身发冷。

小翠悄悄跟了进来,担忧地看着我:“夫人,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刚才的强硬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小翠,”我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府里……一直都是这样吗?”

小翠低下头,不敢看我,声音细若蚊蝇:“夫人……奴婢、奴婢不敢妄议。”

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我挥挥手让她下去。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精致的庭院,却感觉像在看一个华美的牢笼。我必须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

可是,怎么离开?于云深手握重兵,看管森严,我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

烦躁和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我猛地站起身,想在房间里走走,排解一下情绪。走到衣柜前时,我的脚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我低头一看,是衣柜最下面一层抽屉的铜把手,似乎有些松动。我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按紧它。

可是手指触碰的瞬间,我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松动。那铜把手的底座,似乎……可以转动?

我的心猛地一跳。

鬼使神差地,我用力拧动了那个铜底座。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机关契合的声音。紧接着,我旁边沉重的衣柜,竟然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滑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缝隙后面,不是墙壁,而是一片幽深的、向下延伸的黑暗。

一股带着霉味的、陈旧的气息,从那道黑暗的缝隙里扑面而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暗道入口,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这……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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