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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的门槛比寻常高了三分。

崔明远抬脚迈过时,后颈的狐尾红痕突然灼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扯动。他侧头,瞥见门框上钉着三枚生锈的铜钱,排成倒三角状——镇鬼的"锁阴阵",却被人故意摆反了方位,成了"引煞"的格局。

裴红药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指尖在铜钱上擦过,沾了一指腹的黑灰。"三天前有人动过手脚,"她低声道,"把辟邪的东西改成了招邪的。"

楼内比外面更暗。

不是没有灯,而是那些灯笼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只能照出巴掌大的一圈昏黄。大堂里摆着七八张方桌,却只坐了一桌人——青衫书生们围成一圈,每人面前摊着张考卷,正用毛笔蘸着碗里的暗红色液体书写。

没有交谈,没有咳嗽,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笔尖磨过纸面的沙沙声黏连着,像无数虫足在爬。

铜钱鼠从裴红药领口探出头,黑豆似的眼睛盯着那些书生,尾巴上的红绳绷成直线。崔明远腰间的青铜铃又开始轻颤,这次却不是预警,而是某种古怪的共鸣——像是铃舌正在试图挣脱束缚,去触碰什么东西。

"张兄,这题破得如何?"

突然响起的人声让崔明远手指一颤。声音来自最里侧的书生,他仍旧低着头,笔尖却停了,碗里的"朱砂"已经见底。

被问话的书生缓缓抬头——是河岸见过的张承业,脸上仍挂着那副用墨画出来的五官。"尚可,"他咧开嘴,画出来的牙齿间渗出黑水,"只是梦里的宗师……出的题……不太一样……"

裴红药的刀已经出鞘三寸。

崔明远按住她的手腕,琉璃左眼里金光流转。在瞳术的视野里,那些书生天灵盖上都连着一缕黑雾,雾气的另一端通向二楼雅间——那里垂着一道竹帘,帘后隐约有个人影,正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每叩一下,书生们就写一个字。

"不是食梦貘,"崔明远压低声音,"是有人在用他们的身体'抄录'东西。"

裴红药皱眉,突然从袖中抖出一枚铜钱,在桌沿轻轻一磕。

"叮——"

清脆的金属声里,所有书生同时僵住。他们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对准声源。张承业的嘴角越裂越大,画出来的舌头耷拉下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丙辰科 第七名 周岐山"

崔明远脊椎一凉。钦天监监正的名字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巧合。

二楼传来"吱呀"一声。竹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只苍白的手,指尖沾着墨汁,在空气里划了道符。书生们突然集体起身,考卷上的字迹像活了一般***起来,化作黑线朝两人缠去!

裴红药旋身挥刀,五帝钱从袖中激射而出,红线结成网拦住黑线。崔明远趁机甩出罗盘,青铜指针疯转,最终钉死在二楼方向。他咬破指尖,在盘面飞快画了道血符——

"轰!"

罗盘炸开一团金光,黑线如潮水退去。趁这间隙,崔明远纵身跃上楼梯,却在踏上最后一阶时猛地刹住。

竹帘后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方桌,桌上摊着本册子,墨迹未干。他凑近看去,竟是本届科举的落榜名录,每个名字后面都缀着生辰八字。而在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他的俗家名字"崔钰",旁边朱笔画了个圈,圈里是小楷批注:

"玄狐观遗脉,脊椎藏尾,可作鼎耳"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崔明远伸手去翻前页,指尖刚碰到纸面,整本册子突然自燃!青绿色的火苗窜起三尺高,火中浮现出二十七枚城镇徽记——与青铜铃内刻的一模一样。

"崔先生!"

裴红药的喊声从楼下传来,夹杂着刀刃破空的锐响。崔明远回头,看见她正被十几个书生围攻,背后的七星烙印已经完全亮起,最末一颗星位已经黑了大半。更可怕的是,那些书生的脸正在融化,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铜钱——每枚钱孔里都钻出一根红绳,蛇一般朝她缠去!

铜钱鼠尖叫着在她肩头炸毛,突然一跃而起,咬住最粗的一根红绳。绳索应声而断的刹那,整个醉仙楼剧烈摇晃,灯笼齐齐炸裂!

黑暗降临的瞬间,崔明远看见二楼地板缝隙里渗出星光——不,是星砂,那种周岐山炼往生铃用的材料。它们汇聚成河,流向大堂中央,在那里凝成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红药……快走……"

他喊到一半突然失声。脊椎里的第五尾彻底苏醒了,狐尾的红痕从后颈蔓延至脸颊,琉璃左眼里的金光被染成血色。剧痛中,他恍惚看见自己站在某座高台上,台下是二十七个燃烧的城镇,而高台中央矗立着一尊巨鼎——

鼎耳缺了一角,形状像极了狐尾。

"砰!"

醉仙楼的门被撞开。一道白影掠入,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星砂人形,后者瞬间溃散。殷九娘的幂篱被气流掀飞,露出那双异色的瞳孔——左眼琥珀金,右眼却是诡异的琉璃蓝。

"小掌灯,"她一把攥住崔明远的手腕,"你师父没教过你吗?七星照命的时候——"

裴红药的刀锋突然横在两人之间。

"七尾白狐,"她喘着气,七星烙印已经黑到第三颗,"肃妖司缉妖录上,你排第七页。"

殷九娘笑了。她松开崔明远,尾尖轻轻一勾,从裴红药背后扯出一根几乎透明的红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虚空里,隐约可见翡翠戒指的虚影闪烁。

"半妖容器,"她反唇相讥,"你心脏里的因果符,是谁下的?"

铜钱鼠突然凄厉惨叫。

所有人同时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戴斗笠的佝偻身影。老人拄着根焦黑的槐木杖,杖头挂着串往生铃,铃舌竟是星砂凝成的婴儿小手。

"王老棍?"崔明远瞳孔骤缩。这个监视他二十年的更夫,此刻周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

老人慢慢抬头,斗笠下露出周岐山的脸。

"时辰到了,"他晃了晃往生铃,"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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