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的时候我正在祠堂里给我那早死的娘擦牌位。
外头吵吵嚷嚷的我没管。
在这个宰相府里我就是个多余的。我爹当朝宰相苏远道眼里只有他后娶的妻子刘氏和他们生的女儿我的好妹妹苏瑾儿。
“苏倾月!你还不快滚出来接旨!”
继母刘氏尖着嗓子喊祠堂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我慢吞吞地擦干净牌位上最后一点灰才转过身。
刘氏穿着一身金丝牡丹裙插着满头的珠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团垃圾。她旁边苏瑾儿缩在我爹怀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跟兔子似的。
我爹苏远道一脸心疼地搂着她看到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跪下!”他吼我。
一个太监站在院子中间捏着嗓子看着我们这一家子的闹剧。
我走出去跪在地上。
那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皇帝心疼战功赫赫的战王萧珏久病不愈听闻民间有“冲喜”一说特下旨将宰相府的嫡女许给战王择日完婚。
战王萧珏整个大梁国谁不知道。他十几岁就上了战场杀得敌国闻风丧胆是护国战神。可惜三年前一场大战伤了根本从此就躺在床上药石无医太医都说活不过今年了。
说白了就是个等死的活死人。
圣旨上说的是“嫡女”没指名道姓。
可我爹怀里那个也是嫡女。苏瑾儿的娘刘氏是我娘死后我爹明媒正娶的继室也是嫡妻。
宣旨的太监走了我爹立刻把苏瑾儿搂得更紧了。
“瑾儿别怕爹在呢爹怎么舍得让你去受那份苦。”
苏瑾儿哭得更厉害了她从我爹怀里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得人心都碎了。
“爹那姐姐怎么办?”她说着眼睛瞟向我“战王府那种地方……姐姐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看多会演。
刘氏立刻接上话:“老爷这圣旨上可没说非得是哪个嫡女。倾月这孩子命硬又是长女让她去给王爷冲喜再合适不过了。”
我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决断。
“倾月”他开口声音里一点温度都没有“这是你的命。能嫁进王府是你的福气。”
我跪在地上没说话心里冷得像块冰。
福气?嫁给一个快死的人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王府等他死了最好的下场就是被送去皇陵守一辈子活寡。这福气谁要谁拿去。
“我不嫁。”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放肆!”我爹一拍桌子气得脸都红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苏瑾儿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又软又暖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
“姐姐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咱们苏家好不好?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以后我嫁得好了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她说完眼泪又掉下来滴在我的手上。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突然觉得很想笑。
为了她为了苏家。
我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为了苏家的颜面让我娘忍着我爹把外室领进门。为了苏家的前程让我娘拿出自己的嫁妆去填补家里的亏空。
现在又要为了她苏瑾儿的好姻缘把我推出去送死。
凭什么?
我站起来看着我爹。
“爹我也是你的女儿。”
苏远道别过脸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娘去得早是我亏待了你。这次你就当是……替爹分忧。”
刘氏走过来拉开苏瑾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苏倾月我劝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不嫁就是抗旨。到时候整个苏家都要被你连累。你担待得起吗?”
她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像毒蛇吐信子。
“别忘了你那个在边关当小兵的亲哥哥。你要是敢不听话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可就不好说了。”
我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她。
我哥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亲人。
刘氏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满意地笑了。
“想清楚了。是乖乖嫁过去你哥还能过几年安生日子。还是闹起来让他去前线当炮灰。”
我爹站在一边沉默着算是默认了刘氏的威胁。
苏瑾儿还在假惺惺地哭。
一家人一出戏。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闭上眼再睁开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好”我说“我嫁。”
出嫁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被几个粗手笨脚的婆子从床上拽起来。
她们嘴里说着“恭喜大小姐”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客气像是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喜服是早就准备好的给苏瑾儿量身定做的。穿在我身上又宽又大袖子长了一大截看着跟唱戏的一样。
给我梳头的喜婆是我继母刘氏的心腹。她手劲大得很梳子扯得我头皮生疼。
“大小姐忍着点。嫁进王府以后就是享福的命了。”她嘴里说着手上一点没松。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浓妆艳抹的脸没说话。
府里静悄悄的。
没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我爹没露面刘氏和苏瑾儿也没来。
我的院子冷冷清清跟灵堂似的。
吉时到了喜婆给我盖上盖头扶着我往外走。
一路上我听见府里下人偷偷摸摸的议论声。
“真是可怜就这么嫁过去守活寡了。”
“谁让她命不好呢摊上这么个后娘。”
“小声点!被夫人听见了扒了你的皮!”
我脚步没停。这些话我早就听习惯了。
走到大门口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八抬大轿只有一顶小小的四人软轿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轿子前面几个王府的侍卫面无表情身上带着一股子战场上才有的煞气。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苏家的长辈出来送我。
我就这么被喜婆推搡着一个人上了那顶寒酸的花轿。
轿子晃晃悠悠地抬起来往战王府的方向去。
我坐在轿子里背挺得笔直。
透过盖头的缝隙我看见外面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的指指点点他们的同情和嘲笑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快看那就是苏家的倒霉嫡女。”
“啧啧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去给个死人冲喜。”
“听说那战王爷就剩一口气了嫁过去怕是洞房夜就要守灵了。”
轿子走得很慢像是故意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清楚我苏倾月是怎样被自己家抛弃怎样狼狈地走向一个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
外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王妃到了。”
喜婆把我扶下轿子领着我跨火盆过马鞍一套流程走得飞快。
战王府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安静。
或者说是死寂。
一路走来我几乎没看见几个下人。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里。
我被领进一个院子推进一间屋子。
“王妃您就在这等着吧。王爷……他身子不便今晚就不过来了。”
喜婆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这里有什么瘟疫一样。
屋子里点着红烛却一点暖意都没有。
我一个人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风声等了很久很久。
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又冷又累。
我掀开盖头打量着这个所谓的“新房”。
很大也很空。家具都是上好的但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我走到桌边想倒杯茶喝。茶壶是冷的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桌上摆着一些喜果我拿起来咬了一口硬得能硌掉牙。
这就是我的婚后生活。
我自嘲地笑了笑走到妆台前开始自己卸妆。
那些厚重的珠钗首饰扯得我头发疼。我一件件拔下来随手扔在桌上。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管家!管家!不好了!”一个下人连滚爬爬地跑进来声音都在抖“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让王妃把嫁妆单子呈上去皇上要亲自过目!”
我心里“咯噔”一下。
嫁妆?
刘氏怎么可能给我准备像样的嫁-妆。我掀开轿帘的时候偷偷看过那些箱子抬起来轻飘飘的。
她为了给苏瑾儿攒嫁妆把我的嫁妆克扣得一干二净多半是用石头和烂棉絮充数的!
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就是欺君之罪!
苏家要完蛋了。
可我现在是战王妃。欺君的罪名战王府也要跟着一起担!
刘氏这一手不只是要我的命她是想把整个战王府都拖下水!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手脚冰凉。
门外一个穿着管家衣服的老头子急得满头大汗。
“快!快去把王妃的嫁妆箱子都抬进来!快!”
几个下人手忙脚乱地把那些描金的箱子抬了进来一共三十二抬看着倒是风光。
管家颤抖着手打开了离他最近的一个。
箱子打开他整个人都傻了。
里面满满一箱全是河滩上捡来的鹅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