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七岁的沐辰,像株总朝着光的植物,本能地就往许泽的方向伸展枝叶。
高二分班后的首次期中考试,红榜顶端的位置照例被“许泽”两个字稳稳占着。
沐辰仰着脖子站在榜前,盯着那名字在心里嘀咕: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真正把目光落在他本人身上,是某个喧闹的课间。他穿着洗得发浅的校服,斜倚在走廊窗边,
耳机线从耳朵里垂下来,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支笔,身边围着几个看着同样闲散的男生。
他们不知在聊些什么,他嘴角弯起抹漫不经心的笑,眼神扫过往来的同学,
带着种和周遭埋头苦读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疏离。学习好,模样也周正,
就是……这人看着怎么有点散漫?沐辰在心里给他贴上第一个标签。
可青春期的心动从来没道理可讲。或许是他低头解题时,
微皱的眉峰里藏着的专注;或许是他在篮球场上,
偶尔泄露出的、和平时那副懒样子截然不同的凌厉——沐辰发现,
自己的目光总忍不住追着那个身影跑。她的喜欢,和她的人一样,亮得晃眼,也坦坦荡荡。
他打完球,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递上瓶冰镇矿泉水,声音脆生生的:“许泽,给你。
”周围立刻响起片暧昧的嘘声。许泽接过水时,指尖和她的碰了一瞬,他抬眼望过来,
眼里闪过丝讶异,很快又落回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只淡淡应了句:“谢了。”没拒绝,
却也没更多表示。沐辰却把这当成了默许的鼓励。她会找他借笔记,
哪怕自己的本子记得同样工整;会故意从他座位旁经过时,
大声跟同桌讨论道他或许擅长的难题。她的喜欢像初夏的太阳,热辣辣、直愣愣的,
连点云翳都没有。许泽的态度始终模糊。有时会跟她开两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有时又刻意拉开距离——她一靠近,他就跟身边那群“狐朋狗友”聊得更欢,
像是在用动作划清界限。沐辰不是没察觉,只是选择当没看见。
年少的喜欢总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她觉得,只要自己够真诚,冰山也能焐化。
【2】转折发生在个再平常不过的周五傍晚。轮到沐辰值日,同学们早早就冲回家盼周末,
教室里很快只剩她一个。夕阳从窗棂钻进来,把教室染成暖融融的金色,
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粉笔灰。她踮着脚,费力地擦着黑板最上端的公式。
走廊外传来串熟悉的、散漫的脚步声,混着说笑——是许泽和他那帮朋友。
沐辰的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放轻动作,耳朵却竖了起来。他们的谈话声由远及近。“喂,
许泽,七班那个沐辰,又漂亮又开朗,看那样子是对你有意思吧?我瞅着她老找你。
”一个男生带着调侃开口。沐辰的脸颊微微发烫,心里却窜起丝隐秘的期待。她屏住呼吸,
等着那个人的回应。脚步声像是顿了下,接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来,
此刻却冷得像冰,裹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轻飘飘地飘过来:“哦,她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琢磨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追我的多了去了,不缺她一个。烦不烦?
”话音落,脚步声和笑闹声渐渐远了,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沐辰擦黑板的手僵在半空。
粉笔灰簌簌往下落,迷了她的眼,像场突如其来的小雪崩,
把她所有滚烫的勇气和盼头都埋了进去。世界好像瞬间静了。刚才还觉得暖的夕阳,
这会儿倒像冰冷的探照灯,把她照得无所遁形。她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被汗濡湿的板擦,
指尖凉得像冰。原来,她小心翼翼藏着的喜欢,她鼓足勇气的一次次靠近,
在他眼里不过是“烦不烦”的打扰。她像个卖力表演的小丑,以为能感动观众,
却不知在对方眼里,从头到尾都是场笑话。没有歇斯底里的哭,
也没有立刻冲出去质问的冲动。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裹着巨大的失落和难堪,漫过她全身。
她默默擦完黑板,收拾好书包,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单。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忙。沐辰站在门口,看着***背影,
忽然用种轻快得有些反常的语调说:“妈,我想转学。”妈妈惊讶地回头:“怎么了?
在学校不是好好的吗?”“没什么,”沐辰脸上扬起个灿烂的笑,
眼睛却轻轻避开妈妈探究的目光,“就是想换个环境,说不定能更专心学习。放心,
手续我自己能办,您别操心。”她笑得那么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后,是心里某个角落轰然倒塌的声音。她快而静地办了转学手续,
没告诉任何同学,包括那些曾经起哄祝福过她的朋友。离开那天,她最后看了眼熟悉的校门,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把那个有许泽的世界,彻底抛在了身后。
她删了所有能联系到他的方式,像只受伤的小兽,独自***伤口,打定主意要开始新的生活。
【3】沐辰的离开,起初并没在许泽的世界里掀起多大波澜。他只是觉得,
身边好像突然静了些。那个总带着阳光似的笑,会冷不丁塞给他瓶水或块糖的女孩,不见了。
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请假。一天,两天,一周……那个座位始终空着。
直到有好事者打听来消息,用夸张的语气宣布:“哎,你们知道吗?七班那个沐辰,转学了!
”许泽转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啪”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弯腰去捡,
动作慢了半拍。“真的假的?为啥啊?”有人问。“不知道,悄没声儿的,谁都没说。
”周围的朋友议论起来,有人打趣许泽:“泽哥,是不是你把人小姑娘吓跑了?
”许泽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平时那副不在乎的笑,却发现有点费劲。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关我什么事?爱转不转。”可心里某个地方,
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下,一种陌生的、空落落的感觉开始蔓延。他想起走廊上那个傍晚,
自己跟朋友说的那些话。她……听见了?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缠上来。
他开始回想她最后一次看他的眼神,好像带着种他当时没在意的决绝。
那句为了在朋友面前撑面子、随口说的混账话,此刻像回旋镖一样,准准地扎回他心上。
他试着用更热闹的玩乐填补那点不适,可那个阳光明媚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钻进脑海。
他第一次意识到,“不缺她一个”这话,有多可笑,多幼稚。有些人,是独一无二的,
换不了。后悔像迟来的潮水,慢慢悠悠却又笃定地将他淹没。可他那样骄傲,
不知该怎么弥补,也不知该往哪儿找。那个叫沐辰的女孩,连同她那份坦荡的喜欢,
就这么彻底消失在他的人海里。高中剩下的日子,
在一种表面如常、内里却悄悄变了味的氛围里过着。许泽依旧成绩拔尖,依旧看着桀骜,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4】沐辰转去的新学校,管教更严,
学风也浓得化不开。她一头扎进书海里,像株急着往下扎根的植物,拼命***着养分。
她加入辩论社,用逻辑与言辞为自己筑起铠甲;她坚持晨跑,
在汗水与喘息里放空纷乱的思绪。起初,许泽的名字和模样仍会冷不丁撞进脑海,
带来一阵细密的锐痛。但她不允许自己沉湎——她反复对自己说:沐辰,你的喜欢那样金贵,
不该被人这般轻慢对待。时间是最好的疗愈师,也是最高明的化妆师。渐渐地,
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被藏进记忆深处,覆上了层薄薄的尘埃。她还是那个开朗的沐辰,
笑容依旧明媚,只是眼底多了些经事过后的沉淀与清明。她不再轻易将满腔热忱捧给某个人,
学会了观察,也学会了保留。高考结束填志愿时,她综合了兴趣、分数与城市的距离,
选了一所综合实力强劲、离家乡远远的大学。她想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片完全没有许泽痕迹的广阔天地。【5】许泽的高中最后一年,
是在一种微妙的压抑里熬过去的。他依旧考出了旁人艳羡的成绩,成了老师口中的骄傲,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份骄傲底下藏着怎样的空洞。他试着托共同的朋友打听沐辰的消息,
得到的回复却都是“不清楚”“联系不上”。沐辰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彻底退出了他的世界。
这种彻底的消失,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受——它无声地宣告着:你许泽,
不配再拥有她的任何消息,不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句“追我的多了,不缺她一个”,
成了反复啃噬他的梦魇。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沐辰望着他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想起她递来矿泉水时,指尖那一点暖融融的触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弄丢了多么珍贵的东西。填大学志愿时,他几乎是赌气般,
把所有志愿都填去了远离家乡的城市。他想逃离这个满是回忆与挫败感的地方。
然而命运偏在此刻露出戏剧性的一面——翻阅最终录取他的那所大学的新生手册时,
他无意间在某张社团活动的模糊合影角落,瞥见了一个熟悉到让他心跳骤停的侧影。
是沐辰……哪怕像素不高,哪怕只是一瞬的捕捉,他也无比确信,那就是她。那一刻,
巨大的狂喜与更甚的惶恐同时攥住了他。他找到她了,可找到之后呢?
她还会愿意看他一眼吗?那个暑假,许泽在焦灼的期待与忐忑里挨过。
他无数次设想重逢的场景,排练道歉的台词,又无数次自我否定。
他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少年,预感到自己即将踏上的,
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赎罪”之路。【6】九月初的大学校园,人潮熙攘,
满是新鲜面孔与蓬勃朝气。沐辰拖着行李箱走在梧桐夹道的校道上,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期待。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没有过去的阴影。
她顺利办完入学手续,和新室友很快熟络起来。积极参加着迎新活动,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感觉自己真正推开了人生的新篇章。第一次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是在开学典礼上。
她坐在人群里,百无聊赖地听着校长致辞,忽然觉得侧后方好像总有人盯着自己。
下意识回头时,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扫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异样。大概是错觉吧……她想。
【7】错觉很快被证实并非空穴来风。在图书馆,她刚找到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对面座位。是许泽。他看着比高中时更高了些,
轮廓愈发分明,那股懒散劲儿似乎收敛了不少,眉宇间的桀骜却仍隐约可见。
他手里拿着本书,装作刚发现她的样子抬眼望过来,眼神里带着刻意营造的惊讶,
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紧张。“沐辰?好巧。”他的声音沉了些,努力想表现得自然。
沐辰的心脏在那一刻确实猛地跳了一下,是出于惊讶,而非惊喜。看着眼前这个人,
三年前那个傍晚的冰冷与难堪瞬间翻涌上来。
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她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他一举一动而心神不宁的小女孩了。
她朝他点了点头,脸上是标准的、对陌生同学的礼貌微笑:“是好巧,许泽同学。
”说完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不再给任何多余的关注。许泽准备好的所有寒暄,都被她这堵礼貌又疏离的墙挡了回来。
他望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自作自受”。【8】这次“偶遇”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接下来的日子,沐辰发现自己“偶遇”许泽的频率高得离谱。在食堂排队,
他总会恰好排在她后面隔几个人的位置;去上公共选修课《西方美术史》,
会发现他也坐在教室里,
可她记得高中时他对艺术向来毫无兴趣;甚至周末去校外咖啡馆看书,
抬头时也能看见他在不远处的位置,面前放着台笔记本电脑,眼神却像飘向这边。沐辰不傻。
一次是巧合,两次算缘分,三次四次,只能是刻意为之。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高中时她费尽心机制造偶遇,他视而不见;如今角色倒转,他成了那个处心积虑的人。
但她没点破,也没任何回应。她恪守着自己定下的原则:保持距离。每次相遇,
都只是客气地点点头,或是干脆视而不见,然后迅速离开,不给他任何搭话的机会。
她见过他眼神里的欲言又止,见过他因她的冷漠而流露的挫败。可她心里异常平静,
甚至带着点冷眼旁观的意味。她记得他当年说的话,记得那种被轻蔑的滋味。现在的他,
无论做什么,都难以轻易化开她心头的芥蒂。许泽确实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沐辰的礼貌像层坚冰,将他牢牢隔绝在外。他那些笨拙的“小心机”,在她面前仿佛透明的。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被喜欢的人无视,是这种滋味。而他,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9】许泽从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可沐辰那铜墙铁壁般的冷漠让他彻底明白,
先前那些浮于表面的“偶遇”伎俩,不仅徒劳,甚至可能让她更添反感。他必须换种方式。
他首先做的,是停了那些刻意的、高频次的“巧合”。
不再试图钻进她每一个可能出现的角落——那让他自己活像个可笑的跟踪狂,
也平白给了沐辰更多压力。他开始观察,是真正沉下心的、沉默的观察。
他留意到她每周三下午总会去图书馆三楼的社科阅览区,
偏爱靠窗有绿植的位置;发现她加入了学校的志愿者协会,
周末偶尔会去市区的福利院;也注意到她虽对谁都客客气气,真正能说上心里话的,
似乎只有同寝室那两三个姑娘。他决定从一个“无害”且“必要”的领域切入——学习。
一次《西方美术史》的小组讨论,老师随机分组,命运般地,他和沐辰分到了一组。
沐辰看到分组名单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却很快平复下来,
公事公办地和小组成员约了讨论时间。讨论那天,许泽做足了准备。
他不再是高中时单凭小聪明应付课业的少年,而是沉下心查了资料,
提出的几个观点都颇有见地。讨论中,他尽量避开将目光过多停留在沐辰身上,
只专注于课题本身,言辞清晰,逻辑缜密。沐辰有些意外。在她印象里,许泽虽聪明,
却似乎从不屑在这种“无用”的科目上费力气。他此刻的表现,专业得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他。
当小组里另一个成员对某个艺术流派理解有误时,许泽耐心解释,语气平和,
没有半分不耐烦,甚至引用了沐辰之前发言里的一个观点来佐证。
“就像沐辰刚才提到的那个时代背景……”他突然提起她的名字,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沐辰抬眼,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没了先前的刻意与紧张,
只剩一种纯粹的、对讨论内容的专注,还带着丝征求她认同的探询。沐辰下意识移开视线,
可心里那堵坚硬的墙,似乎被敲开了道微小的缝隙。至少在学业上,他展现出了尊重与诚意。
这比一千次蹩脚的偶遇,都更有分量。
【10】许泽开始尝试一些更实际、也更不具侵略性的帮助。这些帮助,
往往发生在沐辰毫不知情的时刻。有一次,沐辰在图书馆写论文到深夜,
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身上搭着件陌生的男式外套,对面座位已空了,
只留下张便签,上面是那熟悉的、略带不羁的字迹:“空调冷,小心着凉。论文写得很好。
——路过的人。没署名,她却知道是谁。捏着那件还带着淡淡皂角香的外套,沐辰心情复杂。
她不得不承认,这点无声的关怀,比直接递来一件衣服,更让她难以下脸冷对。
她将外套洗净,托他的室友还了回去,附上一张同样简洁的纸条:“谢谢。不必如此。
”还有一次,沐辰在志愿者协会组织活动时,遇上点小麻烦——一个校外人员纠缠不休。
正当她感到棘手时,许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没直接上前冲突,
而是径直走向活动负责老师,三言两语说清情况,老师很快出面解决了纠纷。整个过程,
他甚至没和沐辰说一句话,处理完便默默离开,仿佛只是恰巧路过,顺手帮了个忙。
这些举动,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不再试图强行挤入她的生活,反倒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在她或许需要的时刻,递上些切实的、又不让她觉得尴尬或有负担的帮助。
他似乎在用行动说:我在这里,但我尊重你的边界。我不是来打扰,只是想弥补过去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