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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小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是因为我左眼角下有颗月牙形的痣,

而是因为我总生病。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睡着觉还会突然浑身抽搐,嘴唇发青,

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掐着我的脖子。我妈抱着我跑遍了镇上的诊所,甚至去了市里的大医院,

检查结果永远是 “一切正常”。直到我七岁那年冬天,我妈终于忍不住,

带着我回了外公家。外公家在东北深山里的一个屯子,院子里立着一根碗口粗的柳木杆,

杆顶挂着块褪色的红布,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有人在低声哭。我一进院就觉得浑身发冷,

明明屋里烧着炕,可寒气还是顺着裤脚往上爬。外公坐在炕沿上抽烟,

烟袋锅子的火星在昏暗的屋里一明一暗,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说:“这孩子,

是被‘盯上’了。”我那时还不懂什么叫 “盯上”,直到夜里被冻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外公正站在堂屋中央,手里拿着三炷香,香灰簌簌地落在地上。

堂屋的北墙上挂着一块黄布,上面画着好多我不认识的神像,神像下面摆着七个黑碗,

碗里盛着清水,水面上飘着一层油花。外公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低又快,像是在跟谁说话。

突然,最左边的那个黑碗里的水开始打转,转着转着,水面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可耳朵却不听使唤,总能听见堂屋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爬,爪子挠着地面,

沙沙作响。过了一会儿,外公走进来,把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牌挂在我脖子上,

桃木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摸起来冰凉。“别怕,” 外公的声音很沙哑,

“有老仙儿护着你,就没事了。”可从那以后,我反而更害怕了。我总在夜里看见黑影,

有时候在窗户外面,有时候在门后,它们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有一次,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堂屋的黄布在动,像是有人在里面钻来钻去。我吓得赶紧跑回炕上,

用被子蒙住头,可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声音又细又尖:“跟我走,

跟我走……”我不敢应声,浑身发抖,直到天亮才敢睁开眼。我跟外公说这件事,

外公却只是叹了口气,说:“是没缘分的老仙儿,别理它。” 可我知道,

那不是没缘分的老仙儿,它一直在跟着我。有一年夏天,我得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

说胡话。我妈把外公请来,外公一看就急了,赶紧在堂屋摆上供品,点上香,跪在地上磕头,

嘴里不停地念叨:“老仙儿开恩,老仙儿开恩……” 我躺在炕上,

看见有好几道黑影从堂屋走进来,它们围着我的炕转,其中一个黑影伸出手,

往我的额头上摸了一下,我顿时觉得浑身一凉,烧好像退了点。可就在这时,

我看见外公的脸变得惨白,他猛地咳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我妈吓得大哭,

赶紧把外公扶起来。外公缓了半天,才虚弱地说:“是…… 是山里的‘黄皮子’,

它想要你的命,我拦不住了……” 我一听,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我知道黄皮子是什么,

屯子里的人都说,黄皮子记仇,要是得罪了它,它能缠你一辈子。那天晚上,

我又听见了那个细尖的声音,它在我耳边说:“你外公护不住你了,

你跑不掉了……” 我睁开眼,看见一个浑身是毛的东西站在炕边,它的脸很尖,

眼睛绿油油的,像两颗鬼火。我想喊,可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那个东西伸出爪子,往我的脖子上抓来,我能感觉到它的爪子很凉,带着一股腥气。

就在这时,我脖子上的桃木牌突然发热,烫得我脖子生疼。那个东西 “嗷” 地叫了一声,

往后退了几步,眼睛里满是愤怒。我趁机大喊:“外公!外公!” 外公从外面跑进来,

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朝着那个东西就砍过去。那个东西转身就跑,钻进墙缝里不见了。

外公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还好有老仙儿留下的桃木牌,不然…… 不然你就没了。

” 从那以后,外公就把我留在了身边,每天都给我讲老仙儿的故事,

教我怎么跟老仙儿沟通。可我还是害怕,我总觉得,那些黑影还在跟着我,

它们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把我带走的机会。直到现在,我每次回外公家,

还是会在夜里听见奇怪的声音,看见模糊的黑影。我知道,只要我身上还带着老仙儿的印记,

只要外公的堂口还在,那些东西就不会放过我。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从出生那天起,

就注定要跟这些看不见的东西纠缠一辈子,就像外公一样,

一辈子都被绑在这深山里的堂口上,永远也逃不掉。自那次黄皮子袭扰后,

外公便不再只让我躲在桃木牌的庇护下。每天天不亮,他就会把我叫到堂屋,

教我辨认黄布上神像的模样,告诉我哪尊对应山林里的 “老友”,哪尊能镇住夜里的邪祟。

起初我满心抗拒,盯着那些线条扭曲的神像,总觉得它们的眼睛在暗处跟着我转,

手指刚碰到供桌的边缘,就像摸到了冰块似的缩回手。“怕没用。

” 外公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你身子弱,

天生就跟这些‘东西’沾边,要么被它们缠一辈子,要么就拿起本事护着自己。” 他说着,

从樟木箱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纸页边缘都脆得一碰就掉,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有些字我认不全,只觉得看久了眼睛发花。外公让我每天抄三页,说这些是 “通语”,

能跟山里的 “老友” 搭话。我抄到第五天夜里,怪事就来了。当时我正趴在炕桌上写字,

笔尖突然顿住,手腕不受控制地在纸上画起圈来,圈越画越密,

最后竟连成了一道我从没见过的纹路。紧接着,堂屋的黄布无风自动,哗啦啦响个不停,

供桌上的七个黑碗里,水面同时泛起了细碎的波纹。我吓得手一抖,毛笔掉在纸上,

朱砂晕开一大片,像滴在纸上的血。外公闻声进来,看见桌上的纹路,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赶紧点上三炷香,***香炉里,对着黄布躬身行礼:“是老仙儿认了这孩子?

” 香烟袅袅升起,竟朝着我飘过来,绕着我的手腕转了一圈,留下淡淡的暖意。那天夜里,

我第一次没听见窗外的怪响,也没看见门后的黑影,睡得格外安稳。从那以后,

外公开始教我更实在的本事。他带着我去后山,教我辨认哪些草木能用来安神,

哪些石头能镇住不安分的 “东西”。有一次,我们在山脚下看见一只受伤的黄鼠狼,

我下意识地想躲,外公却按住我的手:“别跑,它没恶意。” 他让我掏出怀里的桃木牌,

放在黄鼠狼面前,那小家伙竟真的不挣扎了,用鼻子蹭了蹭桃木牌,一瘸一拐地钻进了草丛。

外公说,这是 “示好”,山里的 “老友” 都懂规矩,你敬它一尺,它就不会扰你一丈。

真正让我迈出那步的,是屯子里王婶家的事。那天王婶哭着跑来找外公,

说她儿子夜里总说胡话,还往墙上撞,医院查不出毛病。外公当时正发着低烧,咳嗽不止,

却还是挣扎着要起身。我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开口:“外公,我去吧。”我揣着桃木牌,

拿着外公给的三炷香,跟着王婶去了她家。进了屋,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那孩子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嘴里却不停地念叨:“还我东西,

还我东西……” 我想起外公教我的办法,先把香点上,***香炉,

然后对着空气轻声说:“有话好好说,别缠着孩子。”话音刚落,

衣柜门 “吱呀” 一声开了,里面掉出一个生锈的小铜铃。那孩子突然不说话了,

眼睛一下子睁开,直直地看着我:“那是我的铃,我找了三年了。

” 我赶紧让王婶把铜铃放在窗台上,对着窗外说:“铃还给你,以后别来扰人了。

”当天晚上,王婶家的孩子就好了,能吃能睡,再也不说胡话。外公知道后,

把他那把用了几十年的桃木剑递给我:“你行了,以后这堂口,有你一份责任了。

” 我握着桃木剑,剑柄被外公的手磨得光滑温热,突然就不害怕了。我知道,从那天起,

我不再只是那个被 “盯上” 的孩子,我也能像外公一样,站在堂屋中央,用自己的本事,

护住想护的人。只是有时候夜里,我还是会听见堂屋的黄布在响,

看见供桌上的黑碗里泛起波纹。但我不再躲进被子里,而是会起身点上三炷香,

对着黄布轻声说:“今夜安稳,各位老友早些歇息吧。” 香烟升起,

顺着黄布的纹路慢慢散开,屋里的寒气,也渐渐暖了起来。留在外公家的日子,

像泡在掺了冰碴的水里,每分每秒都透着冷。我每天跟着外公学认黄布上的神像,

那些原本扭曲的线条,看久了竟像是活了过来 —— 有的神像嘴角会微微上扬,

有的眼睛在烛火晃动时,像是眨了一下。外公说这是 “老仙儿显灵”,可我总觉得,

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在借着神像的模样盯着我。有天傍晚,屯子里刮起了大风,

柳木杆上的红布被吹得猎猎作响,像是有无数人在哭喊。

外公让我去堂屋把供桌上的黑碗换些新水,我攥着桃木牌,一步一挪地走进堂屋。

刚拿起第一个黑碗,就听见身后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从房梁上掉了下来。

我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可再低头看碗里的水时,水面上竟漂着一根雪白的毛,

细得像蚕丝,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 那是黄皮子的毛。我吓得手一抖,

碗差点摔在地上。外公闻声进来,捡起那根白毛,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它还没走。

” 他把白毛扔进灶膛里,火苗 “腾” 地一下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

那天夜里,我睡得格外浅,总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被子,一下一下,轻得像羽毛拂过。

我睁开眼,看见炕边站着个小小的黑影,大概半人高,手里拿着个东西,亮晶晶的,

像是铜铃。“把铃给我,” 那黑影开口了,声音还是又细又尖,“把铃给我,

我就不缠你了。” 我这才想起王婶家那只生锈的铜铃,

难不成这黑影跟那只黄皮子是一伙的?我攥紧了脖子上的桃木牌,大声喊:“外公!外公!

” 黑影一下子慌了,转身就往堂屋跑,我听见黄布 “哗啦” 一声响,再看时,

黑影已经不见了,只有供桌上的一个黑碗翻倒在地,水洒了一地,还沾着几根雪白的毛。

外公跑进来,看着地上的水和毛,叹了口气:“它们是想要‘信物’,有了信物,

就能缠得更紧。” 他蹲下来,用抹布擦着地上的水,擦着擦着,

突然停住了手 —— 水里竟映出一张脸,不是我的,也不是外公的,

是那张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的脸。外公赶紧把抹布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

嘴里念叨着:“老仙儿莫怪,老仙儿莫怪……”从那以后,堂屋的怪事越来越多。

有时候供桌上的香会自己断,断口整整齐齐,像是被刀削过;有时候夜里会听见敲锣的声音,

从远到近,再从近到远,可打开门一看,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还有一次,

我看见黄布上的神像变了样,原本手里拿着宝剑的神像,手里竟多了一根柳木杆,

杆顶还挂着块红布,跟院子里的那根一模一样。我问外公这是怎么回事,外公只是摇着头,

不说话。有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看见外公坐在堂屋的供桌前,手里拿着那本泛黄的册子,

一边翻一边哭。我从没见过外公哭,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烟袋锅子放在一边,早就灭了。

“外公,你怎么了?” 我轻声问。外公回头看我,眼睛红红的:“我老了,

护不住你多久了,以后…… 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我心里一紧,刚想说些什么,

就听见院子里的柳木杆 “咔嚓” 一声响,像是被风吹断了。外公赶紧站起来,

跑到院子里,我也跟着跑出去。月光下,柳木杆断成了两截,红布掉在地上,

被风吹得裹住了一只死老鼠 —— 老鼠的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爪痕,

跟黄皮子的爪痕一模一样。外公蹲下来,捡起红布,声音发颤:“它这是在警告我们,

要么把你交出去,要么…… 要么这堂口就保不住了。” 我看着地上的死老鼠,

又看了看外公苍白的脸,突然觉得脖子上的桃木牌变得滚烫,像是要烧进我的肉里。我知道,

这场纠缠,从来都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而我,要么被它拖进黑暗里,

要么就只能拿起外公的桃木剑,站在这堂口前,跟它斗到底。可我真的能斗得过吗?

我看着漆黑的深山,只觉得无边的恐惧,正从山里涌出来,一点点把我吞没。

把铜铃供在堂口的第三天夜里,我正坐在炕桌前抄 “通语”,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是黄皮子那种轻悄的爪垫声,

倒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院子里走动。我抬头看向窗纸,月光下竟映出好几个影子,有的细长,

有的矮胖,还有个影子带着毛茸茸的轮廓,在窗纸上晃来晃去。“别慌,是老仙儿们来了。

” 外公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紧接着是他起身穿鞋的窸窣声。我赶紧把抄好的册子收进抽屉,

抓起桌上的文王鼓,刚走到堂屋门口,就看见供桌上的三炷香突然自己燃了起来,

香烟袅袅升起,在黄布前分成了好几股,朝着不同的方向飘去。

最先有动静的是院子里的柳木杆。断成两截的木杆旁,不知何时多了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它蹲在红布前,尾巴轻轻扫着地面,眼睛在夜里亮得像两颗琉璃珠。我刚要开口,

就听见堂屋的梁上 “沙沙” 响,抬头一看,一条手腕粗的黑蛇正盘在梁上,吐着信子,

蛇眼盯着供桌上的铜铃,却没半点要下来的意思。“是狐仙和常仙来了。

” 外公端着个木盘走进来,盘里摆着三杯白酒、一盘花生米,还有两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

他把东西放在供桌旁,对着院子里的白狐躬身:“多谢狐仙夜里来护着堂口。

” 白狐像是听懂了,轻轻叫了一声,起身跳进院子的阴影里,再看时竟没了踪影,

只留下一根雪白的狐毛飘落在红布上。梁上的黑蛇这时慢慢爬下来,顺着桌腿绕到供桌前,

脑袋在铜铃旁停了停,又转头看向我。我想起外公说常仙喜酒,赶紧端起一杯白酒递过去,

黑蛇竟真的凑过来,用信子舔了舔杯沿。酒液少了小半杯后,它又顺着桌腿爬回梁上,

盘成一圈,像是守着什么宝贝。刚稳住心神,堂屋的门突然 “吱呀” 一声开了,

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风灌进来,供桌上的七个黑碗里,水面同时泛起了涟漪。我往门口一看,

门槛上坐着个穿着青布衫的小老头,手里拄着根柳木拐杖,拐杖头雕着个小小的蛇头。

他看见我手里的文王鼓,咧嘴笑了笑:“小娃娃倒是胆大,敢拿着老仙儿的鼓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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