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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落鸢是被疼醒的。

不是那种穿肠烂肚的剧痛,而是额头传来的、带着钝意的酸胀感,像是被什么重物轻轻磕了一下。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熟悉的青纱帐,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在朦胧天光里若隐若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属于三月桃花的清甜气息。

这味道……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起来,撞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记得这香气。上一世,她及笄后搬进这“听竹轩”,母亲怕她夜里难眠,特意让人在香炉里添了这安神香。而窗外的桃花,每年三月才会开得这样热烈——那是她十七岁这年的春天。

可她分明已经死了。

死在二十岁的上元节,冷宫里的那杯毒酒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太子妃苏氏穿着一身正红宫装,站在她面前笑得温婉又残忍:“沈落鸢,你以为皇上真的念着你?若不是看在你父亲还有几分用处,你早该烂在泥里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咳着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视线模糊中,只看到苏氏鬓边那支金步摇晃得刺眼——那步摇,原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却被苏氏借着“宫宴失物”的由头,在皇上面前“认领”了去。

“姑娘,您醒了?”

贴身侍女晚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掩的雀跃。沈落鸢猛地转头,看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梳着双丫髻,眼眶红红的,手里还端着一个药碗。

这是……三年前的晚翠?

她记得晚翠后来的模样。为了护她,被太子妃的人打断了腿,最后在一个雪夜,悄无声息地冻死在了柴房里。临死前,还攥着她偷偷藏起来的、她给的一块桂花糕。

“晚翠……”沈落鸢的声音干哑得像砂纸摩擦,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触到晚翠的手臂——温热的,柔软的,带着活人的温度。

不是幻觉。

晚翠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药碗扶住她:“姑娘慢点,您昨天在花园里追那只白鹦鹉,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额头,太医说要静养呢。”

追鹦鹉?摔了跤?

沈落鸢的记忆猛地被扯回一个清晰的片段——就是昨天,三月十二,她在府里的桃树下看到一只羽毛雪白的鹦鹉,一时兴起坠了几步,脚下被树根绊倒,额头磕在石桌上,晕了过去。

上一世,正是这次“意外”,让她错过了三天后的宫宴。那是皇上首次在后宫设宴款待臣女,也是她唯一一次能在皇上面前展露才学的机会。

而她错过后,太子妃苏氏顶替了她的位置。宴上,苏氏借着一首“咏梅”诗得了皇上赞赏,更在席间“无意”提起:“听说沈学士家的小姐病了?说来也巧,前几日我还见她在街角与一位陌生男子说笑,许是累着了吧。”

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让皇上对她的印象先入为主地蒙上了阴影。后来种种构陷,便都从这根不起眼的引线开始,一步步将她和沈家拖入深渊。

沈落鸢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那里果然缠着纱布,轻轻一碰,钝痛便清晰地传来。但这点痛,和上一世的锥心之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所有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老天有眼,竟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庆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却沁出了温热的汗。

晚翠见她神色不对,急得直搓手:“姑娘,您是不是头还疼?要不奴婢再去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沈落鸢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我没事。晚翠,扶我起来。”

晚翠连忙扶着她坐起身,又取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姑娘刚醒,还是躺着歇歇好。太医说您得养足精神,不然……”

“不然什么?”沈落鸢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不是想说,三天后的宫宴,我怕是去不成了?”

晚翠愣了一下,挠挠头:“姑娘怎么知道?方才夫人来看您,还念叨着呢,说这次宫宴是皇上特意为挑选伴读设的,若是错过了,怕是……”

怕是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上一世,母亲也是这样忧心忡忡,而她自己,因为头晕脑胀,加上对苏氏隐隐的畏惧,竟真的顺水推舟,称病留在了府里。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愚蠢得可笑。

沈落鸢掀开被子,站起身。虽然还有些虚浮,但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沉稳。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尚带着稚气的脸——眉眼清秀,肤色白皙,只是因为刚醒,显得有些苍白。

这是十七岁的沈落鸢,还没有经历过那些肮脏的算计,还没有被绝望磨去棱角。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镜中的脸颊,低声道:“沈落鸢,这一世,你不能再输了。”

那些属于她的,她要亲手拿回来。

那些伤害过她和她家人的,她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尤其是苏氏。

想到苏氏那张伪善的脸,沈落鸢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光,但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需要耐心,需要布局。

“晚翠,”她转过身,看向一脸茫然的侍女,“去把我那件石青色的襦裙找出来,再备些笔墨。另外,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莲子羹,炖一碗来。”

晚翠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沈落鸢一人。窗外的桃花还在簌簌飘落,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指尖抚过微凉的宣纸,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三天后的宫宴,她必须去。

不仅要去,还要一鸣惊人。

皇上……

提到这个名字,沈落鸢的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上一世,她对那位九五之尊,更多的是敬畏和疏离。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决定她生死的人。她只记得他偶尔看向自己时,那深邃难懂的目光,和最后在冷宫里,他默许苏氏赐下毒酒时的冷漠。

但她也记得,在她刚入宫时,他曾破格赏赐她一本孤本字帖,只因她在***随口提过一句喜欢书法。

他对她,究竟是利用,还是有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在意?

沈落鸢不知道,也不想深究。这一世,她接近他,并非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而是因为他是皇上——是这世间唯一能制衡太子,能让苏氏付出代价的人。

她要得到他的注意,得到他的信任,甚至……得到他的宠爱。

这听起来或许有些荒唐,一个曾经被他间接赐死的人,如今却要主动走向他。

但沈落鸢别无选择。

她拿起笔,蘸了墨,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字——

“春日宴,共君欢。”

笔锋清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放下笔,她看着纸上的字,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苏氏,这一世,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三天后的宫宴,就是她的第一步。

她端坐在书桌前,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那片飘落的桃花,在她眼中不再是伤春悲秋的景致,而是新生的预兆。

桃花未谢,旧梦已醒。

这一世,她要让所有的遗憾,都变成圆满。

要让所有的黑暗,都被阳光驱散。

而这一切,就从三天后的那场宫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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