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2日,青海湖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时,
程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黑马河岸边跑。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质衬衫渗进来,
像攥着一团暖融融的阳光。我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帆布鞋踩过湿润的沙地,
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转眼又被漫上来的湖水漫平。“你看!”他蹲下身,
手指拂过岸边一枚半埋在沙里的紫贝壳。贝壳表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边缘被湖水打磨得圆润光滑,在正午的阳光下像块被精心雕琢的宝石。我蹲在他身边,
指尖刚碰到贝壳,就被他握住手,将贝壳稳稳塞进我掌心:“这是我找了一早上的,
比所有贝壳都珍贵。”那天的云确实特别。低低地悬在青海湖上空,
蓬松的轮廓像极了动物园里见过的北极熊,肚子贴着湖面,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程野躺在沙滩上,头枕着我的膝盖,絮絮叨叨地说要在这里建一座贝壳城堡,
把全世界的贝壳都收集起来,每个房间都摆上我们捡的贝壳。我摸着掌心的紫贝壳,
偷偷从背包里翻出他送我的银质刻刀——那是他攒了两个月工资买的,
说以后我画画时能用它刻橡皮章。我把贝壳贴在腿侧,指尖捏着刻刀轻轻划动,
“野”字的笔画在贝壳内侧慢慢浮现,刻刀划过贝壳的细微声响,混着程野均匀的呼吸声,
成了那天最温柔的背景音。我们在青海湖待了七天。每天清晨去黑马河看日出,
傍晚坐在湖边听民谣,程野总爱把鹅卵石抛进湖里,看着涟漪一圈圈扩散,
说每颗石头都是星星的碎片,落进湖里就会变成守护我们的精灵。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他抱着我坐在湖边,星空铺满整个天际,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他下巴抵在我发顶,
声音轻得像风:“阿昭,明年我们还来,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湟鱼洄游,
听说成千上万条鱼跃出水面的样子,比烟花还好看。”我靠在他怀里点头,
掌心的紫贝壳被体温焐得温热,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样简单的约定,
后来会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回到城市的第三个月,我开始频繁地头晕。
起初以为是工作太累,直到某天加班到深夜,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办公桌前,
被同事送到医院时,医生拿着CT报告的表情,像块冰砸在我心上。
“初步判断是脑部胶质瘤,需要进一步做穿刺检查确认分期。”护士给我扎针时,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瓶,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我摸出手机想给程野打电话,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手机塞回了口袋——他刚换了新工作,
每天加班到凌晨,我不想让他担心。穿刺检查那天,程野特意请假陪我。
他坐在诊室外面的长椅上,手里攥着我的保温杯,每隔十分钟就发来一条消息,问我疼不疼,
要不要喝水。当医生把确诊报告递给我时,“晚期”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我胸口,
我攥着报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指甲嵌进掌心也没察觉。走出诊室时,程野立刻迎上来,
接过我手里的报告,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晚期”两个字时瞬间凝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伸手把我抱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发颤:“没事的,我们去最好的医院,
一定能治好的。”化疗开始的那天,程野推掉了所有工作,陪着我走进治疗室。
护士把针头扎进我手背时,我疼得浑身发抖,他握着我的手,指尖轻轻摩挲我的手背,
嘴里不停说着安慰的话。化疗药输进体内的瞬间,恶心感立刻涌上来,我趴在床边干呕,
他蹲在我身边,用纸巾仔细擦去我嘴角的水渍,眼神里的心疼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心。
化疗后的第一个清晨,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剧烈的腹痛惊醒。我扶着墙挪到卫生间,
打开灯的瞬间,看见马桶里的血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张褪色的老照片,眼窝深陷,唇色泛着青灰,
原本浓密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散落在肩膀上,像一团干枯的稻草。
我慌乱地把沾血的内裤塞进洗衣机,刚按下启动键,就听见程野的脚步声从卧室传来。
“阿昭,醒了吗?我熬了小米粥。”他探进头时,目光立刻落在我苍白的脸上,
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慌忙摇头,转身想躲进卧室,
却被他抓住手腕。
他的手指触到我静脉处的淤青——那是昨天化疗时护士扎偏了三次留下的痕迹,
青紫色的斑块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到底怎么回事?”他声音发颤,
拇指轻轻摩挲那片淤青,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我喉咙发紧,刚想说话,
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堵住。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混着程野衬衫上淡淡的海盐味——那是他昨天洗衬衫时用的洗衣液,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他立刻抱着我往门口跑,鞋都没来得及换, 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昏黄的灯光照亮他额角的汗珠,我靠在他怀里,
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像在敲一面破鼓,每一下都敲在我心上。到医院时,
医生立刻安排了紧急检查。程野坐在诊室外面的长椅上,双手***头发里,肩膀微微颤抖。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特别残忍——我把他拉进我的世界,
却要让他陪着我面对死亡。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说我的病情出现了恶化,
需要调整化疗方案,可能会有更强烈的副作用。程野握着医生的手,反复问有没有其他办法,
声音里的恳求让我鼻子发酸。从那天起,程野开始每天清晨去海边捡贝壳。
我们住的城市离海不远,他每天五点就起床,骑着电动车去海边,
直到七点多才提着装满贝壳的袋子回来。他总说要在我生日那天凑够一千枚贝壳,
到时候要在病房里给我建一座迷你贝壳城堡。可他不知道,
我的生日早已变成了死亡倒计时——医生私下跟我说,按照目前的病情,
我可能撑不过三个月。我常常躲在窗帘后看他捡贝壳的身影。
他穿着我去年给他买的蓝色帆布鞋,弯腰在沙滩上仔细搜寻,海浪一次次没过他的鞋帮,
把裤脚打湿,他却毫不在意。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沙滩上,
像一幅孤独的画。我摸着床头柜上装满贝壳的玻璃罐,
突然想起化疗时的疼痛——每次药物顺着血管流进身体,五脏六腑都像被搅在一起,
可只要看到程野捡回来的贝壳,心里的疼就会减轻一点。某天傍晚,
他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枚夜光贝,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坐在病床边,
小心翼翼地把夜光贝放在我手心:“阿昭你看,晚上会发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贝壳在掌心微凉,我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突然想起青海湖边的星空。
那晚他把鹅卵石抛进湖里,说每颗石头都是星星的碎片,现在他又把星星的光装进了贝壳里,
捧到我面前。“我们去青海湖吧。”我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愣住了,
手里的贝壳差点掉在地上,随即眼眶就红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等你身体好点,
我们就去,住一个月,每天都去看湟鱼,去捡贝壳。”我别过脸,看着窗外的夕阳,
不让他看见我眼底的绝望——我知道,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化疗的副作用越来越强烈。
每次服药后,头痛都会像潮水般袭来,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开始偷偷减少药的剂量,
把药片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我不想变成一个只能靠药物维持生命的人,
更不想让程野每天看着我痛苦的样子。那天头痛得特别厉害,我蜷缩在床上,
咬着程野送我的毛绒海豚——那是他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园时赢的,
海豚的耳朵已经被我咬得有些变形。齿间渗出血丝时,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眼泪打湿了海豚的绒毛,也打湿了枕巾。程野推门进来时,正好看见我把药片往抽屉里塞。
那时暴雨正砸在玻璃窗上,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响,像在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从抽屉里翻出药瓶,倒出里面的药片数了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为什么不吃药?”他举着药瓶,声音像绷紧的琴弦,随时都会断裂。我蜷缩在床角,
冷汗浸透了睡衣,贴在身上冰凉:“我不想变成药罐子……我疼得受不了了,阿野,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他突然跪在床边,双手捧着我的脸,把我冰冷的手贴在他滚烫的脸上。
他的眼泪落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尖发疼:“阿昭,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那天在医院走廊,
我听见医生跟护士说,你可能只剩三个月……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你能好起来,
你怎么能放弃呢?”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我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突然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真相,
却在我面前演了两个月的戏——他每天笑着跟我说病情会好转,会陪我去青海湖,
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
他也抱着我哭,两个人的哭声混着雨声,在病房里回荡。雨水顺着玻璃流下来,
蜿蜒的痕迹像一条条血河,映着窗外昏暗的天空。程野辞了工作,每天都守在病房里。
他给我读泰戈尔的《飞鸟集》,声音温柔得能化开冰棱。当读到“生如夏花之绚烂”时,
我突然剧烈地呕吐起来,暗红色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他慌忙拿纸巾给我擦嘴,
一遍遍地说“没事的,会好的”,可我看见他转身去洗手间洗衬衫时,
用袖子偷偷擦了擦眼睛。我靠在床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青海湖边的那个下午。
那时他还穿着白色的T恤,手里拿着一把捡贝壳的小铲子,
说要给我建一座全世界最漂亮的贝壳城堡。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被潮水卷走,
像沙滩上的脚印,转瞬即逝。出院那天,程野抱着装满贝壳的玻璃罐,带我去了海边。
潮水正慢慢退去,露出湿润的沙滩。他突然发疯似的往深海走,海水没过他的膝盖,
又漫到腰间。我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阿野,别这样,你别吓我!
”他转过身,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他抱着我,海水顺着我们的衣服往下滴,
咸涩的海水灌进嘴里,又苦又涩:“阿昭,你说贝壳会不会沉到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