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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手腕上传来熟悉的震动,把我从睡梦里拖了出来。脑子还懵着,

身体却已经自己动了起来。我几乎是立刻从枕头上弹起,伸手在床边一撑,人就坐直了。

直到这时,混沌的意识才像信号不良的屏幕,缓缓对上焦:该集合了。

闭着眼睛去掏床下的鞋——啊,掏到了,我常穿的那双蓝色的运动鞋。开始穿袜子,

坐在床边,摸索着把袜子往脚上套。可大半天,脚都无法放进去。这不对劲。

我一瞬间就醒了,猛地低下头。没有脚。……小腿往下,空了。那不是受伤或残缺,

而是一种彻底的、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擦掉抹净的“无”。我愣在那儿,

眼睛直直地瞪着本该是手脚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连一点曾经存在过的影子都找不到。

2.“白芷,你在磨磨蹭蹭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

看见乐知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我。她的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她在这里待了太久,

久到忘记了原本的名字。她说刚到这里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可心底却翻涌着一种感觉,

空落落的,发着烫,让她只想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一个人。然而越想,心就越空。

她使劲去想那人的样子,却发现连同自己的模样,都一齐模糊在了那片空白里。

3.我还记得。我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那些读过的诗篇。还记得阳光晒在身上的温暖。

也记得子弹钻进身体时,那一下透骨的冰凉,让人猛地一激灵。而那之后,

这痛就再没离开过。那些闲暇时抽出来的细碎记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

我给她取了“乐知”这个名字。她说她很喜欢,说这个名字让她觉得温暖,像晒过的棉被。

她说她身体一直不好,病到最后,家里再也无力承担。她说她记得最后时刻,

对着泣不成声的家人。她努力微笑,拥抱他们,

“不要哭呀……我爱你们……我从来没有怪你们……”她的性格就像她描述的那个告别一样,

看似柔软。内里却有种被病痛磨砺出的、看透生死的豁达与炽热。但我知道,平静死去的人,

对生前的记忆会消散得很快。像她这样,带着温暖和谅解离开的,似乎更容易融入这里。

仿佛那些前尘往事,只是一件可以轻松脱下的旧外套。而我,显然不是。

4.我把脑子里那些杂乱的念头撂在一边,顺手从床边抓了件外套披上。

这是死的时候穿来的那件。灰扑扑的战术外套,

上面浸染了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发硬的血迹。主要集中在胸腹位置,

右边太阳穴附近也有一小块暗沉。在这里,这很平常。大家似乎都还穿着来时的衣服,

从不用换洗。这些痕迹就像无声的简历,一看就知道你是怎样来到这儿的。

没人对此大惊小怪,就像没人会问“你是怎么死的”这种蠢问题。

5.今天乐知张罗着要带我去逛逛,她好像对这里特别熟。她总是这样,充满活力,

很照顾我这个新人。我们离开我“醒来”的那个逼仄、灰暗的空间,走入更广阔的外部。

这里的可见度很低,像是永远笼罩在一场无法驱散的浓雾里。在这儿,

只有些特定的“物件”和建筑,能显出清晰的色彩和轮廓。除此之外,

大部分背景都模糊不清,像一团团流动的、灰黑色的雾。6.大家偏爱的屋子都很奇特,

是那种民国风格的老建筑。青砖墙或者木结构,看着单薄,墙皮也斑驳脱落了。

形状各式各样,有的像狭窄的亭子间。有的像小小联排别墅里的一户,还带点西洋风。

但无一例外,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脆弱感,脆弱得像纸片。许多这样的房子外墙上,

都贴着倒挂的福字。那红色,在这里极其扎眼。少有的鲜艳,像一滴血滴进了灰墨里,

突兀又执拗地宣告着某种早已逝去的期盼。在这里,

眼睛能看清的颜色只有三种:红、黑、灰。整个世界的样子,都由它们构成。

7.“我们今天去看看房子吧,白芷,你不想在这些地方买房子吗?”乐知兴致勃勃地说,

她的声音在这种环境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一点点微弱的涟漪。我没什么想法,

但还是跟着她。我们像是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管道里穿行,它高得看不见顶。

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实实在在的路。又湿又黏,软绵绵的。总能听见细微的潺潺水声,

好像这管子一直在漏。空气里那股子阴湿夹杂着铁锈的气味,也始终挥之不去。

8.路过一些屋子时,里面的人会朝我们打招呼。他们常常五六个人,甚至更多,

缩在看起来单薄如纸片的窄小空间里。乐知显得很高兴,一路笑着挥手,

熟络地喊着些我听不清的小名。我也跟着学她的样,朝他们点点头。在这儿,

当鬼倒是挺方便。能随意缩小身子,挤进任何窄小的角落;也能飘着走,像一缕烟似的。

这大概是为了应付这儿极其匮乏的资源,尤其是空间。

看着那些挤在“纸片屋”里、身子缩得只有巴掌大却活动自如的“居民”。

我心里有种说不清是可笑还是可悲的麻木。9.我们走了好一会儿,看了大概几十户人家,

样式都差不多。区别无非是那倒挂的福字有新有旧,

以及门口偶尔摆着些同样只有灰黑两色、意义不明的小物件。乐知看我始终提不起劲,

便拉着我在路边一块凸起的灰色大石头上坐下,石头表面还算光滑。“走累了吧,休息一下。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体贴。接着,

自然地从她那件也是“来时衣物”的兜里——那衣服像件灰色的病号服——掏出了一个手机。

我愣了一下。这儿怎么会有手机?她似乎看出我的诧异,便笑着说:“喂,

不要把这里看得那么低级呀,还是很方便的。你从兜里面拿出来吧,在你的口袋里面。

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用呢,原来是不知道吗?”我按照她说的,伸手探进外套内兜,

果然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真是个手机。外形和我生前用的智能机差不多,

但通体是灰色的,屏幕亮着,泛着幽幽的光。乐知凑过来,手指在我屏幕上一划:“你看,

就这样。”屏幕亮起,正在播放一个类似直播的画面。里面的“主播”身体几乎断成两截,

只有几缕丝线般的黑色物质勉强连着。她却兴高采烈地冲着镜头招手,

声音异常清晰:“大家好!今天教怎么用一只脚——哎不对,是半个身子——保持走路平衡!

”她身后是模糊的***墙壁,贴着一个颜色扎眼的倒挂红福字。我心头一震,忽然有些佩服。

都到这地步了,还能这么有劲头地“活”着,这份执着,让人没法不心生敬意。

10.我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一划,画面跳转。下一个视频里,

几个鬼影正围着一张细长的老式条凳忙碌。凳面上厚厚地铺着一层***符纸,

那颜色在这里显得格外刺眼。他们动作很自然。其中一个鬼身上不停地渗着血,

旁边就有人拿着一只白底蓝花的小瓷碗,凑上去接了半碗暗红浓稠的血。那碗小巧得很,

像是从前家里用来染红蛋或温黄酒的。接着,他们用毛笔在碗里蘸饱了血。手腕一转,

不到两笔就在符纸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号。

画好的符纸被随手“啪”地贴到旁边黝黑的管道内壁上,那壁面正不断渗着水珠。

还有个鬼在边上吆喝得起劲,像是在招揽生意。他手里掂着几支飞镖,

正怂恿周围的“观众”往那刚贴上的符纸扔。至于扔中了会怎样——我没再看下去,

指腹按熄了屏幕,把手机塞回衣兜里。11.这让我想起生前看过的一篇文章。

那个作者说得特别肯定,讲人死了以后,还是会做梦的。他说灵魂会一直延续生前的习惯。

其实他错了。人死了,根本不会做梦。至少,从我在这儿“醒”来之后,一次梦都没有做过。

睡眠在这里,就只是一段短暂的、无意识的空白,像被突然掐断了电。

留在这里的人……哪里算得上灵魂安息。分明是执念太深,不甘心就这么散了,

才被一直困在这儿。只是他们大多都忘了。忘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留下。只是浑浑噩噩地,

凭着一点生前的惯性,在这个只有灰、黑、红三色的世界里,

重复着某种像是“生活”的幻影。就像乐知,她记得告别时那份拥抱的温暖,

却好像不记得那之前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她记得家人很爱她,

却想不起他们的模样和名字了。我没有忘。12.……是啊,我怎么会忘。那一切,

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边境线上的一次任务。我们小组四个人,

目标是潜入一个盘踞在山地的武装据点,拿到关键情报。我是突击手,负责协调行动。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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