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3月1日醒来,发现回到被前夫推下河那天。我揣着口袋里唯一的五斤全国粮票,
先奔县城废品站,用三毛钱包下堆报废铝线,当晚熔成铝锅,
天不亮在纺织厂门口摆起“以锅换布”的地摊,两小时换到二百尺瑕疵布。我把布裁成头巾,
下午骑借来的二八大杠驮到邻县集市,卖完净赚十七元,再连夜买回鸡蛋,
第二天在厂职工食堂门口卖五分钱一个茶叶蛋,被食堂主任当“投机倒把”扣住。
1我叫宋穗,今年——按身份证算——二十三岁,可我知道,我活过一辈子。
1980年3月1日,我在芦青河的冰碴子里睁开眼,看见自己两只被泡得发白的手,
第一反应不是“我怎么没死”,而是——“刘铁军,你等着,
老娘这回要让你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还要连本带利。”这就是目标,
简单、干脆、不带一点花里胡哨:第一,保命;第二,搞钱;第三,
用搞到的钱砸死那帮逼死我妈的畜生。顺序不能乱。上辈子我傻,把“找个好男人”放第一,
结果好男人把我踹进河里,一尸两命——我死,还带着三个月的娃。这回我学乖了,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人民币才最听话。所以一爬出水面,
我就给自己立了军令状:一年之内,我要成为全县第一个“万元个体户”;三年,
我要把县纺织厂承包合同拍在厂长周开富脸上,让他卷铺盖滚人;五年,
我要让刘铁军跪在芦青河桥头,给我妈烧三炷高香,一边抽自己嘴巴一边喊“穗姐,
我错了”。军令状不是喊口号,得拆成KPI。
我掰着冻僵的手指算:眼下全身家当——五斤全国粮票、一身湿棉袄、半盒“大前门”烟。
烟是去年结婚刘铁军送的,我舍不得抽,正好当启动资金。先换钱,再钱生钱。第一步,
今天就干:把烟拆成根,在纺织厂门口蹲点,一根卖五分,一包二十根,卖完就有一块。
这一块就是我宋穗的商业帝国地基。第二步,七天之内,凑够二十块,
买下一台“报废”的缝纫机头,修好,租给裁缝铺,日租金五毛,滚成第一笔固定资产。
第三步,三十天,我要把摊位变成“合作社柜台”,挂上正式牌子——“穗穗百货”,
让工商所那帮人高看我一眼,为后面拿执照铺路。我一条条写在河岸的冻土上,写一条,
背一条,再用河水把字冲掉——老天爷你也别想好记,我心里刻着就行。写到最后一条,
我站起来,牙齿打颤,却笑得止不住:“第五步,让刘铁军亲手给我妈上坟。
”为了这个目标,我敢把命押上桌。反正死过一次,再死一次,我不亏。我拧了拧棉袄水,
抬脚往县城走。天色灰青,路上没人,我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像一把刚开刃的刀。
刀口对准谁,谁心里清楚。2我哆哆嗦嗦走到县城时,天刚蒙蒙亮,
国营饭店的烟囱正冒白烟,一股葱花味顺着风钻进鼻子,我肚子“咕咚”一声,
比打更的锣还响。摸了摸口袋,烟还在,粮票也在,先解决吃,再解决命。
饭店门口已经排了七八个人,手里捏着粮票,眼睛盯着窗口。我把湿棉袄脱下来拧了拧,
故意把“大前门”露出一截——那个时候,谁兜里揣整包“大前门”,谁就是行走的硬通货。
果然,排在前面的黑脸汉子瞄我一眼,压低声音:“妹子,换不换?两根烟换俩馒头。
”我等的就是这句。我笑笑:“哥,三根换四个,再给我一碗热粥。”汉子一咬牙:“成!
”十秒钟后,我捧着四个热馒头蹲在墙角,一口咬下去,烫得直跳脚,
却觉得这是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饭——上辈子,我临死前连口热水都没捞着。吃饱喝足,
脑袋转得飞快。下一步,得找个“信息口”。县城巴掌大,可消息比筛子眼还多,
谁家的厂子要处理废品、谁家的供销社压了残次布,谁先知道,谁就能捡第一桶金。
我抹了抹嘴,直奔“胜利废品站”。为啥选它?上辈子刘铁军在这儿当临时工,
他最瞧不起收破烂的,可我知道,废品站里全是宝:废铝线、废电机、破铜脸盆,
在别人眼里是垃圾,在我眼里是人民币。废品站门口,看门的老张头正蹲着抽烟屁股,
我凑过去,先递上一根刚省下的“大前门”。“张大爷,给您拜个早年!
”老张头眯眼瞅我:“丫头面生啊。”我把整包烟往他手里一塞:“我哥刘铁军介绍来的,
说您这儿厚道,想捡点铝线回家补锅。”一提刘铁军,
老张头脸色缓了——那厮在厂里人缘混得开,面子比厂长还大。老张头抬抬下巴:“进去吧,
东南角那堆,自己拣,三分钱一斤。”我差点乐出声:三分钱!
上辈子这堆铝线被县回收公司整车拉走,炼成铝锭后一转手卖六毛!我蹲在地上,
假装挑挑拣拣,实际在心里扒拉算盘:这堆约莫四十斤,一块二本钱,熔成铝锅,
一个锅两斤铝,能出二十个,卖一块五一个,毛利三十,净利二十八块八!一天干完,
直接完成“二十块固定资产”的小目标!我深吸一口气,把冻僵的手塞进袖筒,
开始往麻袋里装铝线。每装一根,都像往刘铁军脸上抽一巴掌——上辈子他骂我“废物”,
这回我就用“废物”给他盖坟。麻袋扛上肩,沉得我龇牙咧嘴,
却笑得比阳光都亮:机会来了,我抓住了,谁也别想抢走!付完钱,我拖着铝线往外走,
老张头忽然喊住我:“丫头,后天还有一批报废缝纫机头,你要不?”我脚下一顿,
心脏“咚”地一声——缝纫机头!第二步的“固定资产”自己长腿跑来了!我回头,
冲他咧嘴一笑:“要!给您留五斤全国粮票当订金,成不?”老张头乐了:“成!
”出了废品站,我仰头看天,灰蒙蒙的天幕像一张巨大的棋盘,而我,已经抢先落下一子。
机会,不只是让我活下去的缝隙,
它是我通往目标的梯子——一把用废铝线和粮票焊成的梯子,我要踩着它,
一步步爬到那些人头顶,再一脚踹翻他们的天!3我扛着四十斤废铝线,
一脚深一脚浅往回赶,满脑子都是“铝锅、缝纫机、万元户”,
压根没注意身后什么时候多了条尾巴。刚拐进芦苇巷,一只黑手“嗖”地伸过来,
攥住我麻袋口。我吓得一激灵,回头——刘铁军他堂弟刘铁柱,外号“二铁”,烂仔一个,
仗着亲戚在厂里当保卫科副队长,整天带两小弟收“过路费”。上辈子我没少被他揩油,
躲都躲不及。“哟,穗姐,发财呀?整袋铝线,得值好几块吧?”二铁叼着牙签,斜着眼,
手指在麻袋上“哒哒”敲。我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这才第一步,要是被他抢走,
我后面算盘全崩。我强装镇定,赔笑:“柱子哥,混口饭吃,捡点破烂补锅。”“补锅?
”他嗤笑,一把扯开袋口,铝线“哗啦”露出寒光,“咱厂里的废品,啥时候成你私产了?
”说完给左右小弟使眼色,俩人上来就要抬袋子。我急了,扑上去抱住:“别啊!
我花钱买的,三分钱一斤,老张头能作证!”二铁抬手推我个趔趄:“作证?
老张头自己都护不过来!识相的,留下买路钱,二十块,少一分别想走!”二十块!
我全身凑不出两块。我咬牙:“真没有,宽限两天,卖了锅给你。”二铁嘿嘿一笑,
突然伸手摸向我胸口:“没钱也行,陪哥乐呵乐呵——”我浑身炸毛,
上辈子那股子屈辱“嗡”地涌上头,想都没想,抡起袋角铝线就朝他脑袋砸。“当”一声,
铝线卷头磕他颧骨,血线立刻渗出来。二铁愣了半秒,怒吼:“臭娘们,找死!
”一脚踹我肚子,我疼得弯成虾米,麻袋被他夺过去。小弟拖着袋就走,
我趴地上死死拽住袋角,指甲盖掀了都没松。二铁抡拳往我后背砸,我眼前发黑,
心里却清明:松手就全完!情急之下,我摸到兜里“大前门”,抖着手整包拍在地上:“烟!
给你!整包新的!”二铁动作一顿,眼睛放光。那时“大前门”一块二一包,
黑市能炒到两块。他犹豫两秒,松开我,弯腰捡烟。我趁机爬起,把麻袋往身后死命一甩,
撒腿就跑。铝线磕里哐啷散了一路,我也顾不上,耳边全是风和自己心跳。跑出巷口,
我脚下一滑,连人带袋摔进河沟,冰水瞬间浸透裤腿,我“嘶”地倒抽冷气,
却死死把袋口抱怀里。抬头看,二铁没追出,估计正数烟,可我知道,
这事没完——他今天能抢我铝线,明天就能砸我摊,后天就能把我整个人按进芦青河。
我哆嗦着爬上岸,牙关打颤,却逼自己笑:阻碍来了才好,说明路走对了。想踩着我往上爬?
行,我先把梯子砍了,看谁摔得惨!拖着只剩三十来斤的铝线,我找了处废弃砖窑,
连夜生火熔铝。没有模具,就用河沙掏个坑,把铝水倒进去,冷却后用石头砸,
愣是敲出五个歪歪扭扭的“铝饼”。天蒙蒙亮,我裹层破布,
抱着饼子去厂门口蹲点——今天不卖锅,卖“定制铝盆底”,谁家有漏锅,现场裁剪,
一块五一个,比新锅便宜一半。生意刚开张,二铁带着红袖章来了,
身后还跟着市场管理所的人,指着我喊:“就是她,投机倒把,私熔国家废旧金属!
”我脑袋“嗡”一声,摊子被掀,铝饼全踹飞,五块本钱瞬间打水漂。
管理员拎着我胳膊要送***,我嗓子发干,却梗着脖子吼:“废铝是我掏钱买的!有收据!
”说完把老张头那张皱巴巴的手写条拍在地上。管理员眯眼瞧我,又瞧二铁,犹豫工夫,
围观工人越来越多,有人小声嘀咕:“丫头挺惨,捡点破烂换饭,至于嘛?”舆论一起,
管理员不好硬来,只能没收“非法熔制品”,口头警告,说再抓就拘留。
我蹲在地上捡被砸扁的铝饼,手指被踩得青紫,却一声不吭。二铁临走冲我阴笑:“宋穗,
咱慢慢来,你出一次摊,我砸一次,看你能撑几天!”4我抱着被砸扁的铝饼,
一瘸一拐回到砖窑,天已经黑透。窑口余烬还红,我像只受伤的猫缩进去,
把破棉袄往身上裹,疼得直抽抽——后背被二铁踹的地方火烧火燎,手指甲翻起一半,
风一吹就钻心地痒。可我心里却热乎:今天没死成,就是赚;摊子被掀了,再支起来就是。
我宋穗别的没有,就是骨头硬。我掰着指头算家当:铝饼五个,扁是扁,
回炉还能救;老张头答应的缝纫机头订金五斤粮票已经给出,后天到货,
不能放鸽子;最要紧的是先把“合法”两个字挣到手,让二铁再砸我时,得先掂量掂量。
想合法,就得有执照。可执照归工商所,工商所归县局,县局里坐着周开富的小舅子。
周开富——纺织厂厂长,上辈子用“加班”活活熬死我妈的罪魁祸首。我要敢直接上门,
等于肥羊跑狼窝。得绕,得借梯子上墙。我想到一个人:县工商局的打字员柳红,
外号“小广播”,三十出头,男人瘫痪在床,一个人拖俩娃,最爱贪小便宜。
上辈子我跟着刘铁军去送礼,见过她一面,知道她每周三要去县医院拿药,药费两块八,
报销只能报一半。两块八,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可对我来说也是突破口。
我咬牙把仅剩的两个铝饼拿到黑市,蹲在后半夜,卖给修拖拉机的山东佬,换了一块四毛钱。
天没亮,我跑县医院门口堵柳红。她一见我,愣住:“丫头谁呀?
”我把一毛一毛叠得整整齐齐的块八双手递过去:“姐,我听说您困难,先拿去应急,
我不要利息,只求您帮个小忙。”柳红警惕地瞅我,我把编好的词倒出来:我哥是部队转业,
想给嫂子批个个体执照卖扣子,申请书不会写,求她指点格式,只要格式,不让她作保。
柳红犹豫再三,收了钱,塞给我一张盖过公章的空白申请表,又悄声说:“填完别直接交,
下周三新调来的副局长才上任,姓霍,铁面无私,专爱给老百姓撑腰,你找他,能成。
”我千恩万谢,揣着表就跑。回来路上,我用剩下六毛钱买了半斤白线、一包蓝墨水,
回到砖窑,把申请表铺在膝盖上,一笔一划练“宋穗”三个字,写废五张,
才描出一份工工整整的。写完,我又用破布条缝了个小布袋,把表叠成四折,贴身揣着,
像揣着一颗炸弹,也是揣着一条命。接下来几天,我白天猫在窑里,把扁铝饼重新熔了,
这回学乖,不做整锅,改做“铝盆底”,薄、轻、省料,一个成本降到四分钱。
夜里我推着借来的独轮车,跑十里外的村庄,敲窗户喊:“换盆底咧——旧锅换底,
只花一块!”农村女人图便宜,两天让我卖出二十个,手里又滚出四块多。
我把钱藏在袜筒里,白天走路叮当当响,心里却踏实:这是种子,只要再挺几天,就能发芽。
周三一早,我换上唯一一件补丁少的蓝褂子,把头发用井水蘸得溜光,攥着申请表去工商局。
门口排队的人长龙似的,个个拎着网兜、托着人情,我缩在尾巴,一声不吭。叫到我了,
我深吸气,推门进去,办公桌后坐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国字脸,眉毛像两把刀,
正是霍副局长。我把表双手递上,声音发抖却一字一顿:“我要申请个体营业执照,
卖日用百货,自筹资金、自找场地、自主经营,请领导批准。”霍局扫我一眼,
又扫表:“姑娘,场地证明呢?”我脑子“嗡”一声——我哪有场地?二铁天天撵我,
合作社柜台还没租下来。我咬唇,扑通跪下:“领导,场地我一周内补上,求您先批表,
我保证不摆野摊、不影响市容。”霍局愣住,旁边人起哄:“小姑娘挺倔,批了吧。
”霍局皱眉,把表扣下:“行,给你七天,拿不出场地,表作废。”我磕了头出来,
后背全湿。七天,找场地,还要避开二铁,难如上青天。可我没时间抱怨,
当天夜里就推着独轮车,把最后十二个盆底全处理掉,凑够六块,又跑老张头那儿,
软磨硬泡,把粮票折算回来,再押上全部现金,
终于把倒闭合作社角落里那间六平米小储藏室租下。合同签字那天,我手抖得笔都握不住,
主任笑我:“丫头,你租这破地方干嘛?”我咧嘴:“给我妈争口气。”七天期限最后一天,
我把钥匙、合同、场地证明一并交到霍局办公桌上。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掏出公章,
“啪”一声盖下去。红印油未干,我眼泪差点掉下来——我终于合法了,
我终于能挺直腰板站在二铁面前,让他砸我前先摸摸自己脑袋够不够硬。
5我揣着那张还冒点印油味儿的营业执照,像揣着一团火,一路小跑回窑洞,
想把好消息告诉墙缝里那只总陪我熬夜的老鼠。可刚拐到砖窑后身,
就听见“咣当”一声——窑门被踹开,几个***袖章的人影晃进晃出,
紧接着一股白烟蹿出来,带着刺鼻的焦糊味。我心里“咯噔”一下,
铝盆底、独轮车、刚收来的四斤白线,全在里头!我冲过去,
被一只胳膊拦腰抱住:“宋穗吧?我们市场管理所的,有人举报你非法熔炼国家废旧金属,
还私藏投机倒把物资。”说话的是个瘦高个,姓郑,上次掀我摊的那位。
他晃着一张“暂扣单”,笑得像猫看耗子。我脑袋“嗡”的一声,全明白了——二铁没闲着,
直接把我老窝端了。我拼命往里扑,被两个人死死摁住。窑洞里,火苗已经灭了,
铝饼被敲成碎渣,独轮车被卸了轮子,像只死乌龟翻在地上。最让我肉疼的是那包白线,
火星溅上去,烧成一团黑疙瘩,风一吹,飞得满窑都是。我红着眼吼:“你们凭啥烧我东西?
我有执照!”郑管理员慢条斯理掏出执照复印件——我早上才拿到正本,他复印件就追来了?
“执照只准你卖百货,没准你炼铝,更没准你占公家砖窑。窑我们封了,东西暂扣,
三天内到所里交罚款,五十块,少一毛都别想要。”五十块!我全身翻遍只剩六毛二。
我咬得牙根渗血,知道跟他们硬顶没用,只能先认怂。签字画押时,我手抖得像筛糠,
心里却一遍遍骂:二铁,你狠,你断我后路,可你只要留我一口气,我就有本事翻牌。
人群散去,天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