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赴任与〈躺平令〉
时值仲夏,烈日灼烤着大地,连风都带着一股焦糊味儿。通往流云县的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马车行在上面,颠簸得像是随时要散架。陈序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触目所及,是片片荒芜的田地和远处低矮破败的民房,几个面有菜色的农人正有气无力地在田埂边劳作。他放下车帘,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倦怠的模样,仿佛外界的荒凉与他毫无干系。
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驶进了流云县城。县城比陈序想象的还要凋敝,街道狭窄,两旁店铺门可罗雀,偶有行人,也是衣衫褴褛,目光麻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贫穷与绝望的气息。
县衙坐落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尽头,但那朱漆剥落的大门、门前石狮上厚厚的鸟粪,以及墙头在风中摇曳的枯草,无不昭示着此地的落魄。马车停下,随从上前叩门,好半晌,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缝。
门内,是更加不堪的景象。
大堂还算宽敞,但梁柱间蛛网暗结,灰尘在从破窗漏进的几缕光柱中肆意飞舞。地面坑洼,公案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连那象征官威的“明镜高悬”匾额,也歪斜着,蒙尘失色。堂下,稀稀拉拉站着十几号人,便是这流云县衙的全部胥吏了。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官服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眼神浑浊,无精打采地垂手而立,像是一群被抽去了魂魄的提线木偶。迎接新任知县?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换一个来此混吃等死、或者盘剥他们的对象罢了。
陈序在两个同样没什么精神的随从簇拥下,踱步走进大堂。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七品鸂鶒补子官服,身形略显单薄,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户外活动的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活脱脱一个纵情声色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
为首一个年纪稍长、大概是县丞模样的胥吏,强打起精神,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干涩地带领众人道:“卑职流云县县丞周德明,率县衙一众僚属,恭迎县尊老爷上任!”
声音参差不齐,有气无力。
陈序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众人,没有立即叫起,而是抬手掩嘴,极其不合时宜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那哈欠打得真情实感,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这一下,连原本麻木的胥吏们都有些错愕,偷偷抬眼觑着这位新来的太爷。
陈序揉了揉似乎还没睡醒的眼睛,用带着浓重鼻音、慢悠悠的腔调开口道:“都起来吧,繁文缛节就免了。”他顿了顿,似乎连站着都嫌累,身子微微倚向旁边的公案(随即意识到太脏,又嫌弃地缩了回来),继续道:“本官姓陈,单名一个序字。今日初到贵宝地,别的先不说,有件顶顶要紧的事,须得即刻颁布。”
众人闻言,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腰板,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立些规矩,或是询问钱粮刑名。连县丞周德明也暗自提了口气,准备应对询问。
谁知,陈序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本官自幼体弱,京师名医再三叮嘱,需静养,忌劳心劳力。”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故此,为保本官康健,亦为……嗯,为尔等能更‘从容’办差,特颁布《县衙躺平令》三条,尔等需谨记遵行,不得有误!”
“躺……躺平令?”周德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满脸的皱纹都挤成了问号。其他胥吏更是面面相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这破败县衙里的蜘蛛网给堵住了。
陈序对众人的反应恍若未觉,伸出三根苍白修长的手指,一条一条,清晰无比地宣布:
“其一,点卯时辰,定为辰时末。”【辰时末,就是早上九点。】他特意强调了一下,“太早起身,于养生大为不利。尔等也不必早早在此苦等。”
“其二,午间需休憩,定为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他仿佛没看到下面已经开始抽气的众人,“夏日炎炎,正好眠。这段时间,天塌下来也别扰我。”
“其三,散值时辰,定在申时正。”【申时正,就是下午五点。】他收回手指,总结道,“届时,无***务是否完毕,一律下值。非水火盗贼、人命关天之紧急公务,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本官清梦!违令者……哼,后果自负。”
三条颁布完毕,大堂之内,落针可闻。
胥吏们彻底懵了。辰时末点卯?那几乎一上午就过去了!午休两个时辰?直接从中午歇到傍晚!申时下值?太阳还老高呢!这、这哪里是来当官的?这分明是来养老……不,是来等死的吧!历朝历代,哪有这样的官府作息?就算是装装样子,也没这么离谱的啊!
周德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县内积压的案子、亏空的库银、亟待安抚的流民……但看着陈序那副“我弱我有理,别来烦我”的惫懒模样,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成了一声无声的叹息。他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
“都听明白了?”陈序似乎不耐烦这死寂的沉默,挥了挥手,“明白了就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哦,记得把本官的后衙收拾出来,要清净,被褥要软和。”
他不再理会这群仿佛石化了的胥吏,转身便朝着后衙走去,脚步虚浮,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深深的“我不想努力了”的气息。
消息像长了翅膀,伴随着夏日的热风,迅速传遍了流云县的大街小巷。
茶棚里,田间地头,家家户户,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位新来的知县老爷。
“听说了吗?新来的大老爷,是个‘睡糊涂官’!一天要在床上躺七八个时辰!”
“辰时末点卯?俺们地里的草都锄完一轮了,官老爷还没起床呢!”
“午休两个时辰?这怕是比那京城里的贵妃娘娘还会享福!”
“申时就下值?我的天爷,这县衙大门还能开着吗?”
“完了完了,本来指望来个青天大老爷,能给咱们做主,没想到来了个活祖宗!这日子,可真没盼头了……”
“嘘!小声点,别被听了去!人家是官,咱们是民,他爱躺着就躺着吧,只要别变着法儿地折腾咱们收税纳粮,就谢天谢地了!”
流云县上空,弥漫的不仅仅是暑热和尘埃,更添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嘲讽与一丝麻木的认命。陈序,“睡糊涂官”的名号,在他抵达流云县的第一天,就不胫而走,成了全县百姓***最大的谈资和笑料。
然而,无人能窥见,在那扇紧闭的后衙房门之内。
陈序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一株半枯的石榴树。脸上那慵懒、倦怠、乃至几分蠢笨的神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深沉。他那双原本显得无神甚至浑浊的眼睛,此刻清澈锐利,如同暗夜中的寒星,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内心OS:** (对,就是这样!震惊、失望、嘲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皇兄啊皇兄,你把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打发到这穷山恶水来,不就是想眼不见为净,怕我留在京里,碍了你的眼,甚至……碍了你的路么?你多疑,连一母同胞的弟弟都放心不下,生怕我有一丝一毫的“贤能”之名,威胁到你的宝座。)
(他脑海中浮现出离京前,皇帝那看似关切,实则充满试探与警告的眼神。“序弟,此去流云,虽是偏远小县,却也是历练。莫要辜负朕望,需勤勉政事,爱惜百姓……”呵,勤勉政事?若我真显出半分勤勉,只怕下次来的,就不是一纸调令,而是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了。)
(流云县穷困潦倒,积弊如山?正好!我越是表现得荒唐无能,只顾自身享乐,皇兄便越是放心。他需要的是一个彻底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弟弟,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爷……不,现在连王爷都不是了,只是个七品知县。这《躺平令》一出,想必很快就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到时候,他只会觉得我这个弟弟果然不堪大用,烂泥就是烂泥,即便扔到最脏最臭的泥潭里,也翻不起半点浪花。)
(保持住,陈序!你必须保持住这个废物资质!贪图享乐,不理政务,昏聩糊涂……这些都是你的护身符。只有让皇兄彻底放心,你才能在这权力的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至于这流云县的百姓……暂且委屈你们了。若我连自身都难保,又何谈庇护他人?)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霉味和尘埃的空气,让他更加清醒。眼中的锐利光芒渐渐隐去,重新覆上一层慵懒的迷雾。他转身,走向那***刚铺好的、还算软和的床榻,真的打算去“休憩”了。
赴任的第一天,“睡糊涂官”陈序,成功地给自己贴上了一个无比醒目的“废物”标签。而这,正是他精心策划的第一步。流云县的命运,似乎也随着这位新县令的“躺平”,而坠入了更深的、看不到希望的泥沼之中。
2 废话奏折与“晒太阳KPI”
京城,皇城大内。
御书房里,龙涎香在鎏金瑞兽炉中静静燃烧,吐出缕缕清雅而昂贵的香烟。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在地面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皇帝陈恒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明***的龙袍衬得他面容威严,不怒自威。御案之上,奏章堆积如山,皆是关乎国计民生的要务——边疆军报、漕运粮价、河道工程、吏部考绩……每一本都沉甸甸的,牵扯着万里江山的脉络。
大太监王瑾垂手侍立在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适时地递上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
陈恒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批阅奏章是帝王每日必修的功课,亦是劳心费神的苦役。他随手拿起下一本奏折,目光落在封皮上的题署——“流云县知县臣陈序谨奏”。
动作微微一顿。
他那被贬至偏远流云县的弟弟。
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幼弟,陈恒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长兄如父的些许亲情,更有身为帝王的深深忌惮。先帝在位时,曾因陈序幼时聪颖而有过片刻的青睐,虽然后来陈序似乎“长歪”了,沉溺玩乐,不堪大用,但那份潜在的威胁感,始终像一根细刺,扎在陈恒的心头。将陈序打发到穷困潦倒的流云县,既是眼不见为净,也是一种考验和放逐。他想看看,这个弟弟是真废物,还是装糊涂。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陈恒打开了这本来自流云县的奏折。他本以为会看到诉苦、要钱,或者至少是一些浮于表面的政务汇报。
然而,映入眼帘的内容,让他瞬间愣住了。
奏折是用一手还算工整,但绝谈不上有什么风骨的字迹写就:
“臣序谨奏:恭请皇上圣安。
今日流云县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仰赖陛下洪福,境内风调雨顺(虽然上月刚旱过一场,但今日确实无雨),实乃祥瑞之兆。
臣体圣心,谨记陛下‘保重身体’之训谕(虽然皇兄原话可能是让他勤政,但他就当是关心了),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巳时三刻至午时初(他精确地计算着时间),臣于县衙后院落中静坐,沐浴阳光,计二十八分钟整(他甚至引入了更精细的计时单位),较之昨日晒太阳之二十五分钟,足足多出三分钟。臣深感体魄之进步,气血之通畅,此皆蒙皇恩浩荡,泽被微躯所致,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另,臣静坐之时,观察院中蚂蚁一行,正搬运一溺毙之飞蛾。其队伍整齐划一,井然有序,虽个体微小,然合力无穷,进退有据。臣观之,深有所感,此岂非显我朝教化之功,德被草木,泽及虫蚁乎?足见陛下治下,四海升平,连虫多亦知礼仪法度矣!
流云县内诸事……(此处墨迹似乎停顿了一下)诸事暂且平稳,臣必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虽然他的职守就是晒太阳看蚂蚁)。
伏惟陛下圣体康泰,国祚绵长。
臣序,再拜谨奏。”
通篇奏折,没有一字提及流云县的真实民生——那龟裂的土地、空荡的粮仓、堆积的案卷、哀嚎的百姓。有的只是天气、晒太阳、蚂蚁搬家,以及牵强附会、令人啼笑皆非的马屁。
陈恒拿着奏折,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似乎在辨认这是不是某种加密的密信,藏着言外之意。但反复看了两遍,字面之下,还是那些荒唐至极的废话。
终于,他脸上的肌肉***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荒谬、无奈,甚至是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浮现出来。他终究没忍住,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这笑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呵……”
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奏折随意地递给身旁的大太监王瑾。
“王瑾,你瞧瞧,朕这个好弟弟……在流云县,可真是没闲着。”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调侃和无奈。
王瑾双手接过,快速扫了一眼,饶是他在宫中沉浮数十年,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此刻眼角也忍不住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强忍着笑意,躬身道:“陛下,安……安平县主(陈序原本的封号)这……倒是颇为关注养生之道,体察入微啊。”他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了。
皇帝陈恒往后靠了靠,倚在龙椅的软垫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他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朕看他不是关注养生,是彻底打算破罐子破摔了。由他去吧,只要他不给朕惹出什么大乱子,就在那流云县……晒他的太阳,看他的蚂蚁吧。”
他的语气中,那最后一丝因血缘和猜疑而带来的紧绷感,似乎随着这本荒唐的奏折,彻底松弛了下来。一个只知道记录晒太阳时长、观察蚂蚁搬家的弟弟,还能有什么威胁呢?废物利用谈不上,但只要他是个安分的废物,朕,容得下。
“把这奏折……单独放一边吧,”陈恒吩咐道,语气带着一种看乐子的意味,“留着他日无事时,拿出来解解闷也好。”
“是。”王瑾恭敬应道,将那份与周遭军政要务格格不入的奏折,小心地放在了御案的一个角落里。那本奏折,就像它主人的状态一样,在这庄严肃穆的御书房里,成了一个突兀而又和谐的存在——一个皇帝乐于见到的“废物证明”。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流云县衙后园。
这里与其说是官邸花园,不如说是一片荒芜的杂草地。杂草丛生,几株半死不活的花木耷拉着叶子,唯一的优点就是阳光充足。
陈序果然“恪尽职守”。他搬了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椅,寻了处阳光最好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旧的常服,宽大松散,毫无形象可言。他微眯着眼,感受着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暖意,脸上是一派心满意足的慵懒。
旁边的小石墩上,摊着一本粗糙的线装簿子,封面上被他亲手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躺平KPI实录”。
他拿起一支秃了毛的毛笔,舔了舔笔尖(动作极其不雅),在簿子上认真地记录起来:
“天启五年,六月初七。
天气:晴,紫外线强度中等偏上(主观判断)。
晒太阳时长:巳时三刻至午时初,共计二十八分钟整。超额完成今日计划(原计划二十五分钟),效率提升百分之十二。
体感:初时微热,继而通体舒泰,经脉似有暖流涌动(可能是热的),精神焕发(想睡觉)。
备注:观测蚂蚁搬家一次,队伍纪律性极佳,体现了底层吏员(工蚁)的高效执行力与无私奉献精神,值得(县衙里那帮)胥吏学习。然,搬运目标(死飞蛾)价值有限,暗示流云县目前缺乏核心经济增长点(就是太穷了)。”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内心OS:(嗯,记录详实,数据精准,分析到位。这晒太阳,绝非简单的躺平,而是关乎本官身心健康、维系履职基础(虽然并不想履职)的重要指标,是‘躺平’政策能否持续深入推进的关键KPI!必须日日跟进,时时总结,方能不断优化躺平策略,提升躺平质量与效率。)
(皇兄看到那封奏折,应该很满意吧?他需要的,就是一个只会盯着蚂蚁看、连晒太阳都要报备的蠢弟弟。我这‘晒太阳KPI’,就是最好的投名状,证明我心思纯粹,毫无杂念,眼里只有阳光和蚂蚁,绝对装不下江山社稷。)
他满意地放下笔,将簿子合上,如同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政绩。然后,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在暖洋洋的日光下,真正开始实践他的“午休两个时辰”计划去了。
阳光洒在他看似毫无防备的脸上,也洒在那本记录着荒唐KPI的簿子上。流云县的贫困与绝望,似乎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充满“仪式感”的躺平乐园之外。而他,乐在其中。
3 转折点——无奈的“精准施粥”
流云县的旱情,并未因新县令的到来而有丝毫缓解。烈日持续炙烤着这片贫瘠的土地,田里的裂缝如同老农额上的皱纹,深刻而绝望。河水断流,井水枯竭,存粮见底。终于,在陈序抵达半月后的一个午后,压抑已久的绝望,如同溃堤的洪水,冲向了县衙。
起初只是零星的哀求,如同夏日蚊蚋的嗡鸣,虽扰人,尚可忽略。陈序正严格按照他的《躺平令》执行“午休两个时辰”的KPI,在后衙那间勉强称得上凉爽的屋子里,睡得昏天暗地。他将脑袋埋进软枕,试图屏蔽外界杂音,内心OS:(噪音污染……严重影响睡眠质量,明日需在KPI记录中扣减“环境舒适度”分数……)
然而,窗外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哭喊声、叫骂声、推搡声、孩童尖锐的啼哭声……最终汇聚成一片混乱的狂潮,狠狠拍打着县衙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
“砰!砰!砰!”
“青天大老爷,给口吃的吧!”
“饿死人了!开门啊!”
“粥棚要塌了!别挤了!”
陈序猛地从榻上坐起,头发散乱,眼圈发青,脸上是睡眠被强行中断后的滔天怒火。他精心维持的“躺平”状态,被这突如其来的现实暴力彻底撕碎。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低吼一声,胸腔因怒气而起伏。**内心OS:**(岂有此理!流云县穷就算了,怎么连基本的清净都没有!皇兄要是知道我连午睡都保障不了,会不会觉得我连“躺平”都躺得不专业?不行,得去看看!)
他胡乱套上那件皱巴巴的官服,靴子都没穿好,就趿拉着,带着一股被惹毛了的纨绔子弟特有的暴躁气场,冲向了县衙大门。
“吱呀——”大门被胥吏艰难地拉开一条缝。
门外的景象,让陈序瞬间怔住了。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躁动的蚁群,将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汗臭与绝望混合的气息。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前挤着,目标是不远处那个临时搭建、此刻已在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粥棚。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胥吏被人潮冲得东倒西歪,声音嘶哑地呼喝着,却如同投入狂涛的石子,连个涟漪都泛不起。熬粥的大锅翻滚着稀薄的米汤,随时可能被打翻,场面已处于彻底失控的边缘。
这不再是奏折上冰冷的“灾情”二字,而是活生生的、扑面而来的混乱与苦难。陈序那点因被打扰清梦而升起的怒火,在这巨大的、原始的生存冲击面前,显得渺小而又可笑。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是出于同情(他暂时还没切换到那个频道),而是出于一种更本质的、源自现代灵魂的**不适感**——对低效、混乱、无序的本能厌恶。
这效率太低了!这秩序太差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能领到粥的恐怕只有最前面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后面的老弱妇孺怎么办?踩踏事件眼看就要发生,到时候死的可能比饿死的还多!这管理手段,简直原始得令人发指!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身体仿佛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都——给——我——住——手!!”
一声用尽全力、甚至因为中气不足而有些破音的怒吼,骤然炸响。这声音不算洪亮,却因带着一股罕见的、与现场格格不入的官威(哪怕是装出来的)和怒气,竟短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是一愣,混乱的场面出现了刹那的停滞。无数道目光,茫然、饥饿、绝望、惊疑,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站在县衙门口,官帽歪斜,衣冠不整,脸色苍白却怒气冲冲的年轻县令。
陈序趁着这短暂的安静,一步跨上前,也顾不上什么官体了,指着混乱的人群,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道:
“挤!挤!挤!挤什么挤!挤就能挤出粮食来吗?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粥棚塌了,谁也别想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种对混乱的厌恶驱动着他,一套他本以为早已抛弃的现代管理逻辑脱口而出:
“都别挤了!听本官命令!所有人,**排队!**”
“以家庭为单位,派出一个人,到这边来登记!报上户主姓名,家里几口人,老人几个,孩子几个!”
“登记好的,按照指引,**分片区站好!** 老人和孩子,到前面阴凉处优先等候!”
“胥吏听令!把那边几口破锅都给本官撤了!去找统一规格的木桶来!对,就是那种能装……装十人份的桶!熬好的粥,按桶分发给各片区,由片区内自行按登记人数细分!”
他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将混乱的人群在概念上分割成几个区块。他甚至无意识地运用了快速估算的技巧,目光扫过人群,根据密度和范围,心中迅速得出了一个大致人数和所需粥桶数量,指挥胥吏去准备相应的物资。
**内心OS:**(抽样估算,群体分割,标准化容器,流程优化……妈的,老子当年做项目管理的肌肉记忆还在!这下完了,全暴露了!)
命令下达,胥吏们虽然也被县令这突如其来的“精明”震住了,但出于本能,还是依言行动起来。毕竟,这命令听起来……似乎真的能解决问题?几个机灵点的胥吏立刻找来锣鼓,一边敲一边高声重复着县令的命令:“排队!登记!按家庭排队!”
奇迹般地,混乱开始消退。
绝望的灾民,在明确的指令和看似公平的方案面前,逐渐恢复了理性。为了那一口救命的粥,他们愿意尝试这看似古怪的新方法。人群开始***、分流,壮年男子在胥吏的引导下开始歪歪扭扭地排起队伍,报上姓名家口;老人和妇孺则被引到一旁相对安全的地方,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粥棚的压力骤减。统一规格的木桶被找来,熬好的粥被一桶桶抬到划分好的片区。由于有了登记数据,分发变得有据可依,速度快了数倍,也公平了许多。虽然粥依然稀薄,但至少,每一户,无论强弱,都确确实实地分到了一份。
先前还如同地狱般的场景,转眼间变得井然有序。
死里逃生的感激,化作了震天的呼声。不知是谁先带头,灾民们纷纷朝着陈序的方向跪下,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高呼:
“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活菩萨啊!是陈青天救了我们啊!”
这呼声如同海浪,一波高过一波,冲击着陈序的耳膜。
陈序站在县衙门口,看着眼前这秩序井然的场面,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青天”呼声,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他刚才指挥若定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懵逼和追悔莫及。
**内心OS:**(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搞砸了!彻底搞砸了!陈序啊陈序,你特么装什么大尾巴狼!你睡你的觉不好吗?出来充什么能!这下好了,‘睡糊涂官’的人设崩了,‘能干贤臣’的帽子要扣上了!皇兄要是知道我今天这表现……他还会觉得我是个废物吗?他会不会觉得我之前都是装的?会不会觉得我包藏祸心,在收买民心?!)
他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把那个冲动跑出来的自己按回床榻上。看着自己刚才用来指挥的右手,他气得抬起左手,狠狠拍了右手手背一下,低声骂道:“让你多嘴!让你显摆!”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目睹了全过程的主簿周德明,缓步上前。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在流云县衙沉浮多年,早已磨平了棱角,此刻那双惯常浑浊无光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如鹰隼般的精光。
他深深一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陈序耳中:
“大人临危不乱,处置得宜,此法……精妙绝伦啊!看似简单,实则暗合数算之理,兼顾效率与公平,令卑职……茅塞顿开。”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甚至有一丝探究。这位新任县令,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精准施粥”的背后,透出的是一种他们这些旧式胥吏闻所未闻的思维方式和组织能力。
陈序心里咯噔一下。
**内心OS:**(糟!被这老狐狸盯上了!他看出什么了?不行,得赶紧补救!)
他立刻板起脸,恢复了那副慵懒又不耐烦的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起床气下的无心之举。
“精妙什么?吵得本官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对周德明说,“剩下的事你们处理干净,别再弄出这么大动静扰人清梦!本官……回去补觉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溜回了县衙后院,将那一片“青天”的呼声和主簿探究的目光,牢牢关在了身后。
只是,经此一役,“睡糊涂官”陈序的形象,在流云县百姓和某些有心人心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而那本《躺平KPI实录》上,关于今天下午的记录,恐怕要变得无比复杂和纠结了。
4 不小心”的产业***
流云县的春天短暂得如同一声叹息,灼热的气息便已迫不及待地席卷而来。县衙后宅年久失修,窗棂漏风,瓦片稀疏,冬日里像个冰窖,夏日则注定是个蒸笼。这对于立志将“躺平”事业进行到底的陈序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内心OS:**(生存环境恶劣,严重影响躺平质量与身心健康,此乃当前主要矛盾!必须尽快解决!)
于是,一份由县令大人亲自批示、县衙财政(虽然空空如也)象征性拨了点款子的“避暑庄子”建设计划,便被提上了日程。地点选在城外一处依山傍水、据说略有凉风的小山坳。陈序的想法很简单:弄个结实、凉快、不影响他睡觉的房子就行。
他亲自去工地“视察”了一次,美其名曰“关心工程进度”,实则是嫌工匠们动作太慢,影响他入夏前入住。工地上,传统的营造方式看得他眉头紧锁:匠人们各自为政,木匠现场量、现场锯,石匠对着毛石敲敲打打,砖瓦尺寸不一,砌墙全凭老师傅的手感和经验,效率低下,废料还多。
**内心OS:**(太原始了!这效率看得我强迫症都要犯了!等他们按这速度磨蹭完,夏天都过完了!我还躺什么平?直接热成人干算了!)
现代人对于效率和标准化的追求,如同本能般在他体内骚动。他实在忍不了了,回到县衙,便“随手”抓过几张纸,拿起他那手不算好看但足够清晰的炭笔,唰唰唰地画了起来。
他不是要画什么精巧的园林设计图,而是画了一套极其“无聊”的图纸——**标准化构件图**。
砖,全部统一为长一尺二寸、宽六寸、厚三寸。
石材,主要承重构件按几种标准尺寸开凿,表面要求大致平整。
梁、柱、椽子等木构件,也分别规定了统一的截面尺寸和长度。
他甚至画了几个简单的榫卯结构示意图,要求预先批量制作。
画完后,他把图纸丢给负责工程的工房吏,打着哈欠吩咐:“照这个做。所有的砖石木料,都按这个规格给本官预先准备好,再运到工地。尺寸不对的,一律退货。”
工房吏拿着那几张前所未见的、充满了冰冷数字和直线的图纸,一头雾水,但不敢违逆,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相关的工匠。
工匠们起初也是怨声载道。统一规格?这得多费事?他们习惯了因材施工,自由发挥,这种束缚让他们浑身不自在。但县令大人催得紧(虽然只是催着去睡觉),工钱又卡在县衙手里,只能勉强尝试。
很快,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当砖窑开始批量烧制统一尺寸的青砖,当石匠集中开采、按模凿制石料,当木工坊不再现场加工而是按图预制构件后,前期准备工作的效率竟然大大提升。而且,因为规格统一,废料率显著下降。
材料运到工地,更大的变化出现了。匠人们发现,他们不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在现场处理尺寸各异的材料。砌墙的工匠手边的砖块每一块都一模一样,速度飞快,墙体又直又平;安装木结构的工匠,拿起预制好的梁柱椽子,严丝合缝,几乎不用再修修改改。
陈序再次“视察”工地时,看到匠人们还在沿用老一套,几个人围着一段墙慢慢砌,其他地方却闲着。他那追求效率的本能再次发作,忍不住又“不经意”地对着工房吏指点:
“这么干太慢了!你看,砌墙的只管砌墙,做木工的只管做木工,铺瓦的等着砌墙……浪费时间!”
他随手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把这工地划分成几个区。基础、砌筑、木作、瓦作……各干各的,互不干扰,但又按顺序衔接。就像……就像水流过一道道工序一样,这叫……嗯,‘流水作业’!对,就这么干!别都挤在一起!”
**内心OS:**(流水线概念都搬出来了……我这张嘴啊!算了,为了早点住进去享受空调……啊不,享受自然凉风,暴露就暴露点吧,反正都是为了更好的躺平!)
工房吏将信将疑,但之前标准化构件的甜头已经初现,他便尝试着将县令大人“梦呓”般的指示落实下去。工匠们被重新编组,划分工作区域。负责地基的处理地基,地基处理完,砌墙组立刻跟上,砌墙进行到一定程度,木工组便可以开始安装部分结构……各个工序环环相扣,如同一条开始缓慢但逐渐加速的溪流。
效果是惊人的。
原本预计需要三四个月才能建成的庄子,仅仅用了一个多月,便已初具规模,主体结构赫然矗立在山坳之中。而且,由于标准化构件减少了浪费,流水作业提高了效率,总体成本竟然比预算还要低上一大截!
流云县的工匠们,在这个过程中,被迫掌握了一套全新的营建方法——**标准化施工与流水作业**。起初的抵触化为了惊奇,继而是狂喜。他们发现,用这种方法,不仅盖房子速度快得吓人,而且因为构件标准,不同工种的配合变得异常顺畅,工程质量反而更易保证。
消息不胫而走。流云县出了种“神速”盖房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周边乡镇。原本生意清淡的工匠们,突然接到了大量的活计,有盖房子的,有修桥铺路的,都指名要用这种“新法”。为了满足需求,砖窑开始扩大生产,日夜不停地烧制标准砖;石料场开始规模化开采标准石料;木工坊也接到了大量预制构件的订单。
仿佛一夜之间,流云县以建筑为核心的相关产业,被一股无形的手拉动,诡异地开始复苏。原本死气沉沉的县城,多了运料的车马声,叮叮当当的加工声,以及工匠们有了活计、有了收入后带来的些许生机。一种微弱却真实的经济涟漪,开始以那个小小的“避暑庄子”工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县令陈序,对此浑然未觉,或者说,他刻意不去察觉。他正美滋滋地验收着自己的新庄子,对坚固的墙体、规整的门窗表示满意。**内心OS:**(嗯,不错不错,够结实,够凉快。这下夏天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至于那些工匠怎么干活……关我什么事?我就是想早点住进来而已。)
然而,外界对他的看法,却在悄然改变。
工房吏和那些亲身参与工程的工匠们,看着眼前这座迅速拔地而起的庄子,再回想县令大人那“随手”画出的图纸和“不经意”的指点,眼神早已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敬畏。
“大人他……定然是深藏不露啊!”工房吏私下对主簿周德明感叹,“那标准化之法,那流水作业之策,看似简单,实则蕴含至理!绝非寻常纨绔所能想出!”
周德明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比上次施粥时更加明亮的光芒,缓缓点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我等……或许一直都看错了这位县尊大人。”
“深藏不露”、“大智若愚”的名声,开始在胥吏和工匠的小圈子里悄悄流传。陈序那“睡糊涂官”的外壳,在这一次他眼中纯粹为了“个人享受”而推动的“小项目”中,再次裂开了更大的缝隙。一场由“避暑”引发的、无心插柳的产业变革,正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悄然生根发芽。而始作俑者,却只关心他的新卧室通风好不好,床榻够不够软,能否支撑他完成下一个“晒太阳KPI”。
他并不知道,自己“随手”和“不经意”间,已经为流云县埋下了一颗即将改变命运的种子。而这颗种子,正在他孜孜不倦追求的“躺平”土壤中,诡异地汲取着养分,准备破土而出。
流云县的短暂宁静,如同脆弱的琉璃,被北方骤然响起的马蹄声轻易击碎。
苍狼国,那个以骑射立国、民风彪悍的北方邻邦,在这个初夏的清晨,毫无征兆地撕毁了边境的短暂和平。大将兀术,以其凶残和用兵迅猛著称,亲率五千铁骑,如同一股黑色的死亡旋风,绕过边境重镇,直扑防御薄弱的流云县。
“敌袭——!苍狼国打过来了!!”
凄厉的呼喊声伴随着狼烟烽火,瞬间点燃了全县的恐慌。城头之上,值守的老兵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一片席卷而来的烟尘,以及烟尘中闪烁的寒光,脸色煞白,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矛。
流云县城,瞬间大乱。
哭喊声、尖叫声、杂乱的奔跑声取代了往日(虽然依旧贫困)的市井喧嚣。百姓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试图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安全角落。城门被奋力关闭,那沉重的吱呀声,像是敲响了末日的丧钟。
县衙之内,陈序刚刚完成他上午的“晒太阳KPI”,正琢磨着午膳后是研究一下新型午睡姿势,还是记录一下后园新发现的昆虫种类。那本《躺平KPI实录》摊开在石桌上,墨迹还未干透。
突然,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混乱,如同冰水般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怎么回事?又有人来抢粥了?”他下意识地皱眉,**内心OS:**(不是都登记排队了吗?怎么还这么吵?流云县的刁民真是不懂规矩!)
然而,紧接着传入耳中的“苍狼国”、“骑兵”、“城要破了”等字眼,让他浑身一僵。
主簿周德明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歪斜,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大、大人!不好了!苍狼国大将兀术,率五千铁骑,已、已兵临城下!距此不足十里了!”
“五千铁骑?”陈序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躺平KPI实录》上,晕开一团污墨。他猛地站起身,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我们有多少守军?”
“城……城内守军,满打满算,不足一千……”周德明的声音带着哭腔,“而且多是老弱,甲胄兵器……多年未换,如何能挡得住兀术的虎狼之师啊!”
不足一千?老弱残兵?对阵五千如狼似虎的精锐铁骑?
陈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他扶住石桌,手指冰凉。
**内心OS:**(五千铁骑!兀术!完了!全完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躺平,混吃等死,让皇兄放心而已!我没想真的“平躺”在这里啊!这流云县是个什么风水宝地,旱灾完了是兵灾?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什么KPI,什么躺平,在冰冷的战争和死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城墙被攻破,铁骑涌入,烧杀抢掠,尸横遍野的景象。而自己这个七品知县,要么死于乱军之中,要么被俘受辱……
“跑……对!跑!”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抓住周德明的胳膊,“周主簿,快!收拾细软……不,细软不要了!我们从后门走,现在!立刻!马上!”
他声音发颤,语无伦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慌失措,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尽管是无心)展现出的“深藏不露”。
周德明被他晃得头晕,却苦笑着摇头,绝望地道:“大人,走不了了……四面……恐怕已被围困。我们……我们已是瓮中之鳖了。”
瓮中之鳖……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序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发软。**内心OS:**(跑不掉了……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我还没活够呢!京城里的繁华,各色美食,软玉温香……我还没享受够!早知道这样,我还装什么废物,不如在京城里老老实实当个***爷,至少死也死得舒服点!)
恐慌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在屋子里团团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办?怎么办?投降?苍狼国会接受投降吗?听说兀术嗜杀,投降了会不会被坑杀?守城?怎么守?一千老弱,怎么守?”
他冲到窗边,踮起脚望向城外的方向,虽然看不到敌军,但那隐隐传来的马蹄轰鸣和城内震天的哭喊,无不证实着危机的迫近。烽烟的味道顺着风飘来,带着不祥的气息。
“我只是想躺平啊……”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懊悔,“怎么就这么难……”
城头之上,烽火连天,残破的“陈”字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摇。守城的士兵们面无人色,握着老旧兵刃的手在微微颤抖。全城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末日降临的绝望气息。
而他们的县令大人,此刻正深陷在“只是想躺平,却可能要永久平躺”的巨大恐慌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对命运的无声控诉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就此消亡的求生欲在挣扎。
他带来的那些“标准化”、“流水线”或许能改变经济,但在冰冷的战争铁蹄面前,它们显得如此无力。真正的考验,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6 为了保命的“军备竞赛”
子时三刻,流云县衙书房。
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将陈序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形同困兽。他铺开宣纸,墨迹在笔端晕开,每一笔都带着挣扎。
“水泥...石灰石七成,黏土两成半,石膏半成...”他喃喃自语,笔下勾勒出简易立窑的构造图。前世在工程队打工时学来的知识,此刻成了保命的***。
“土法炼钢...”他又展开另一张纸,画出简易高炉和炒钢法的流程图。铁水如何搅动,如何脱碳,每一步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了活命。
三天前,斥候带回消息——北狄游骑已出现在百里外的草原上。整个县城如同被投入冰窖,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绝望。
县丞楚怀舟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年轻的县令伏案疾书,图纸堆了半人高,烛泪在桌角凝固成山。
“大人,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陈序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楚县丞,把这些图纸分发下去,召集全城工匠。城墙必须加固,兵器必须更新——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透着疲惫。这并非忧国忧民,而是纯粹的求生本能。他计算得很清楚:只要城墙能多守一天,他逃生的机会就大一分。
楚怀舟接过图纸,双手微颤:“大人,这些...”
“照做就是。”陈序挥挥手,不愿多解释。
他没想到,自己这些为了拖延时间的举措,在流云县百姓眼中,却成了神迹。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县城,陈序被窗外的喧嚣惊醒。推窗望去,他愣住了——县衙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铁匠铺的王师傅带着十几个徒弟,赤膊站在最前:“大人!您给的炼钢图,小人看懂了!请大人放心,三个月内,定让守城将士都用上新刀!”
泥瓦匠李老憨***粗糙的双手,眼中闪着光:“大人,那个叫水泥的方子,老汉试过了,比糯米灰浆还硬!给老汉两个月,城墙能厚三尺!”
更远处,妇人们抬着热粥馒头,孩子们抱着干柴。整个流云县,像一架突然开动的战争机器,每个齿轮都开始疯狂转动。
陈序站在窗前,喉头有些发紧。他本想解释,这只是一场交易——他提供技术,百姓付出劳力,各取所需。但看着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开始吧。”最后,他只吐出这三个字。
接下来的日子,流云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城东,新建的土法炼钢炉日夜不停地喷吐着黑烟。王师傅带着徒弟们轮班倒,铁锤的敲击声从清晨响到深夜。第一次新钢出炉时,整个工棚都沸腾了——那刀刃泛着的寒光,是这些老铁匠从未见过的锋利。
“大人您看!”王师傅捧着第一把新打制的钢刀,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刀,这刀能劈开铁甲!”
陈序接过刀,随手一挥,削断了旁边的木桩。手感轻快,刃口锋利,确实超出了这个时代普通铁匠的水平。
他点点头:“很好,继续。”
城西,新修的水泥窑冒着滚滚白烟。李老憨带着泥瓦匠们,将烧制好的水泥与砂石混合,一担担挑上城墙。原来的土城墙被包裹在水泥之中,像披上了一层灰色的铠甲。
“大人,这水泥神了!”李老憨激动地演示着,“水泼不进,锤砸不裂!”
最让陈序意外的是,百姓们自发地组织起来。青壮年分成三班,日夜不停地施工;妇孺们负责后勤,送水送饭;连六旬老人都坐在城墙下编草绳,说战时能绊马腿。
“大人为了咱们拼命,咱们不能辜负大人!”市集上卖炊饼的赵大娘如是说。
陈序每次巡视,都会被这样的热情包围。他想说“我不是为了你们”,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在这绝境中,人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希望。
三个月后的黄昏,陈序在楚怀舟的陪同下,登上了焕然一新的城墙。
墙宽已达丈余,水泥墙面光滑如镜,云梯难以攀附。墙头堆满了滚木礌石,每隔十步就架着一口大锅,战时可以煮沸金汁。
校场上,守城官兵正在进行操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是全新打造的钢刀;箭囊里装满的,是带着钢制箭簇的新箭。
一座边陲小城,竟在短短数月内,变成了钢铁堡垒。
“大人真乃神人也。”楚怀舟感叹道,“下官在流云县为官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陈序没有回答。他的手抚过冰冷的城墙,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他为了保命而拿出的“现代技术”,被这些淳朴的百姓当成了救命的稻草,用血汗变成了现实。他们视他为救世主,而他却一直在计划着独自逃生。
“北狄人到哪里了?”他轻声问。
“探马来报,主力距此已不足百里。最多五天,就会兵临城下。”
五天...陈序望向远方。暮色中的草原一片寂静,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寂静之下,是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他原本计划在这几天找个借口离开,可现在,看着城墙上那一张张信任的脸,他的脚步沉重得迈不开。
“传令下去,全员戒备。”陈序深吸一口气,“告诉百姓,我陈序...与流云县共存亡。”
这话出口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并不完全是在说谎。
夜色渐深,陈序独自站在城楼,望着远方的黑暗。怀里的银两沉甸甸的——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盘缠。向南的小路已经探明,快马只需一夜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现在,他动摇了。
城墙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更远处,民居里还亮着点点灯火。这座他一度只想逃离的小城,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他放不下的责任。
“军备竞赛...”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本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现在却成了真正的希望。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北狄大帐中,探子正在汇报:
“流云县城墙突然加高加厚,守军兵器焕然一新,疑似有高人坐镇...”
一场因保命而起的军备竞赛,正在悄然改变着这场战争的走向。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陈序,已经无法独善其身。
他望着北方,轻轻握紧了腰间的钢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7 躺平出来的“战神”
流云县城头,残阳如血,将斑驳的城墙染上一抹悲壮的赤色。苍狼国大将兀术,勒马于阵前,望着眼前这座低矮的边陲小城,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他麾下五千铁骑,蹄声如雷,杀气盈野,足以将这座小城碾为齑粉。
“攻城!”兀术马刀前指,声音嘶哑而充满自信。
然而,预期的顺利推进并未出现。第一批扛着简陋云梯的士兵冲到城下,愕然发现城墙似乎比情报中高了、厚了,而且墙面异常光滑,难以攀附。那灰扑扑的颜色(水泥初凝的模样),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
“放箭!”城头之上,县尉王莽一声令下。他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底气。这底气,来源于手中这柄按照县令大人“胡乱”画出的图纸打造的新弓,以及囊中那些箭簇锋利、箭杆笔直的新箭。
箭矢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远比以往的箭雨更密集,更精准!噗嗤噗嗤!城下顿时响起一片惨嚎。苍狼兵的皮甲在这等箭矢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怎么可能?!”兀术瞳孔骤缩。情报有误!这绝不是那个穷得掉渣的流云县!
他不信邪,投入更多兵力,驱使士兵冒着箭雨,用沉重的撞木冲击城门。然而,那看似不起眼的城门,在被撞击时却只发出沉闷的巨响,纹丝不动,反倒是撞木的顶端出现了裂痕——门后,早已被陈序“怕死”下令用水泥和巨石给堵死了,真正的“躺平”式防御。
一场预想中的碾压战,硬生生被打成了残酷的攻坚战。城墙之下,尸骸枕藉,血流渐沥。苍狼兵的勇气在坚城利箭面前迅速消磨,而城头守军的士气,却在敌人飞溅的鲜血和己方强大的防御中,如同被注入强心剂般疯狂高涨。王莽甚至带头组织了两次小规模的反冲锋,用改良过的钢刀,将爬上城头的敌军精锐砍翻下去。
兀术看得目眦欲裂,亲自督战,试图挽回颓势。就在他挥刀呼喝,靠近城墙一箭之地时,城头一名眼神锐利的老兵,眯着眼,用一柄根据“土法炼钢”手册改进后,力道更强、射程更远的硬弓,瞄准了那员显眼的敌将。
“嗖——!”
一支利箭如同毒蛇般窜出,精准地掠过兀术的肩膀,带走一大片皮肉,甚至伤及了骨头!若非亲卫拼死遮挡,这一箭恐怕会直接洞穿他的咽喉!
剧痛袭来,兀术惨叫一声,几乎坠马。主将重伤,苍狼国军队士气瞬间崩溃,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
…… …
与此同时,流云县衙最深处,那间被陈序精心改造过、墙壁最厚、且有暗道通往府外(方便逃跑)的地下室内。
陈序蜷缩在角落,用两团棉花死死塞住耳朵,身上裹着三层厚厚的棉被,依旧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外面传来的喊杀声、惨叫声、撞击声,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
“我的庄子,我的躺平生活……才刚开始啊!”
“老天爷,我就想当个咸鱼,没必要这么玩我吧?”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城破人亡,自己被乱刀分尸的惨状,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没直接辞官跑路,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
时间在恐惧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平息,最终归于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陈序的心沉到了谷底:“结……结束了?城……城破了?”
他颤抖着,不敢出去。直到地下室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王莽那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却又无比兴奋的声音:“大人!大人!我们赢了!苍狼狗被打退了!兀术那厮被射成重伤,仓皇逃窜了!”
赢了?
陈序愣住了,猛地扯掉耳朵里的棉花。
赢了?!
他连滚带爬地打开门,抓住王莽的胳膊,声音发颤:“真……真的?没骗我?敌人……都退了?”
“千真万确!大人!全靠大人您未雨绸缪,加固城防,改良军械!我军伤亡极小,斩获颇丰!大人,您是我流云县全城百姓的再生父母啊!”王莽激动得脸色通红,看着陈序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在他看来,县令大人此刻苍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定然是之前运筹帷幄、殚精竭虑所致!
“……”陈序张了张嘴,看着王莽和其他闻讯赶来,同样眼含热泪、满面感激的胥吏百姓,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哭笑不得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他腿一软,几乎是爬回了自己的卧室,反锁上门,一把抱起那床陪他度过惊魂时刻的棉被,把脸深深埋了进去,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崩溃的哀嚎:
“呜呜呜……太吓人了!差点就没命了啊!我只想当个咸鱼,安安稳稳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 …
数日后,八百里加急捷报驰入京城,直达天听。
御书房内,皇帝陈恒展开军报,细细阅看。当看到“水泥城墙坚不可摧,屡次撞击岿然不动”、“新式箭矢破甲犀利,敌军伤亡惨重”、“县尉王莽率众浴血,依城而守,重创敌酋兀术”等字句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龙案。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军报最后,那关于流云县令陈序的描述部分——“陈县令虽未亲临战阵,然其事前督造之城防、军械,实乃此战决胜之关键。百姓皆言,县令深谋远虑,有战神之姿。”
“深谋远虑?战神之姿?”陈恒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方才收到的那封奏折,那上面还清晰地写着“……晒太阳二十八分钟……深感进步……”
强烈的反差,让这位素来沉稳的帝王,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复杂,他望着流云县的方向,半晌,才用一种混合着惊叹、疑惑和一丝玩味的语气,轻轻吐出一句:
“朕这个弟弟,管这叫‘废物’?”
很快,“流云县大捷”的消息伴随着“躺平王爷”陈序那神乎其神的“事迹”传遍朝野,进而飞向江湖四海。凭借着一座莫名其妙的水泥城,一批“胡乱”打造的兵器,以及在衙门地下室里“躺”出来的赫赫战功,“战神”陈序之名,不胫而走,成为了靖国上下津津乐道的传奇。
而传奇本人,此刻正抱着被子,为自己逝去的安稳咸鱼生活,哭得不能自已。
8 “搅屎棍”式的《五市条例》
流云县衙书房,烛火再次燃至深夜。
与上次“军备竞赛”时的焦灼不同,此刻坐在案前的陈序,脸上写满了烦躁与不耐。他面前摊开的,是过去一个月内边境哨所送来的十七份军情急报。
“初九,北狄游骑十余人,于黑山峪劫掠商队三人,伤一人,抢走皮货若干。”
“十五,北狄牧民越境放牧,与边民冲突,毁我田亩…”
“廿二,北狄小股部队骚扰我西线哨塔,互射箭矢,未有伤亡…”
林林总总,尽是些鸡毛蒜皮,却又层出不穷的摩擦。苍狼国的主力确实被打怕了,缩回草原深处***伤口,可这些零星的、如同牛皮癣一样的小***,却让整个边境线不得安宁。陈序每天一睁眼,就是处理这些扯皮倒灶的破事,感觉自己不像个县令,倒像个专门调解邻里纠纷的居委会大妈。
“没完没了!”陈序将一份报告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这帮蛮子是不用睡觉吗?天天来撩骚!”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混过任期,最好能在这流云县当个透明人,悄无声息地攒够资历和银钱,然后找机会调回内地,或者干脆辞官归隐,买几亩薄田,当个富家翁。可眼下这情形,别说清静了,连睡个安稳觉都成了奢望。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这些永无止境的边境摩擦给逼疯。
“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至少在我任期内,别再让这些破事烦我!”陈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神逐渐变得“阴险”起来。
既然打不怕,骂不走,那就给他们找点别的事情做。最好是能让他们自己内部,以及和周边势力吵翻天,吵到没工夫再来边境惹是生非。
一个“搅屎棍”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他重新铺开宣纸,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开始奋笔疾书。标题赫然是——《流云县与苍狼国边境五市管理试行条例》。
他不是要促进友好贸易,他就是要故意把水搅浑。
于是,一份在这个时代看来极其“变态”的条例草案,在他笔下流淌而出:
第一章:总则与市场准入。** 开篇就明确,所有参与互市的苍狼国商人,必须由苍狼国官方出具“贸易许可文书”,并详细列明商户信息、经营品类、资本规模。同时,引入“担保人”制度,要求苍狼国内大部族为小商户提供联保,否则不予入市。
内心OS:“不是部落林立吗?不是有大有小吗?给你们上个眼药。大部落凭什么给小部落担保?出了问题谁负责?光这个准入资格,就够他们内部吵半年的。”*
第二章:税收细则与管理费。** 条款极其繁琐。按商品种类细分税率:皮草百分之五,牲畜百分之三,药材百分之二…同时,增设“市场管理费”、“卫生清洁费”、“摊位租赁费”、“交易保障金”等一系列名目。并且规定,所有税费必须以中原银钱或等价的盐铁、布帛支付,拒收牲畜皮货等实物。
内心OS:“看不懂?算不清?那就对了!就是要让你们头晕眼花。想来讲价?可以啊,先把我这几十条税费名目搞明白再说。支付方式再卡一卡,看你们怎么凑齐硬通货,内部怎么分配份额,吵去吧。”*
第三章:商品质量标准与卫生检疫。这一章更是充满了“恶意”。规定入市牲畜必须持有“检疫合格证”,由流云县指派兽医查验,无病无疫方可入市。皮货需经过防腐处理,药材需标明产地、采摘时间。严禁劣质、霉变、以次充好的商品流入市场。
内心OS:卫生标准?听说过吗?没有?现学去吧!我说合格就合格,我说不合格就不合格。解释权在我手里,我想卡你就卡你。到时候为了一个‘检疫章’,看你们不跑断腿,求爷爷告奶奶?”*
第四章:交易仲裁与纠纷处理。** 设立“互市仲裁所”,规定所有交易纠纷必须在此解决。仲裁员由流云县指派“熟悉贸易规则之公正人士”担任(潜台词:就是我的人)。裁决为最终结果,双方必须遵守。若苍狼国商人不服裁决,闹事者列入黑名单,永久禁入,并追究其担保部落责任。
内心OS:“公平?不存在的。我的地盘我做主。敢闹事?正好,连坐!让你的担保部落也吃不了兜着走,看以后谁还敢给你担保。内部矛盾这不就又来了?”*
第五章:附则与其他。** 林林总总,又补充了十几条,包括市集开闭时间、货币兑换比率浮动机制、禁止夜间交易、限制敏感物资(如超过一定数量的铁器、战马)交易等等,极尽复杂之能事。
写完最后一条,陈序放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这厚厚一沓、条理清晰却又处处是坑的《五市条例》,他满意地笑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这份条例被送到苍狼国各部族首领面前时,那些习惯了直来直往抢掠或者简单以物易物的草原汉子们,会是如何一副抓耳挠腮、暴跳如雷的场面。他们得花多少时间才能理解这些条款?得经过多少争吵才能确定谁有资格拿到“贸易许可”?得如何协调内部资源来应对复杂的税收和支付体系?
“打吧,吵吧,”陈序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等你们吵明白了,利益分配妥当了,学会按我的规矩办事了,我这任期怕是也快到了。到时候,我早就拍拍屁股,退休享福去了。这烂摊子,谁爱接谁接。”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招“搅屎棍”战术,简直完美。
“楚县丞!”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早已候在外面的楚怀舟应声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陈序将那份墨迹未干的《五市条例》草案递给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草拟了一份关于边境互市的管理办法,你瞧瞧。然后派人誊抄几份,一份呈送州府备案,另外…想办法让苍狼国那边的人看到。”
楚怀舟恭敬地接过,起初只是随意浏览,但越看神色越凝重,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大人…这…此条例之详尽,考量之周祥,属下闻所未闻。只是…其中诸多条款,诸如这‘卫生检疫’、‘仲裁独断’,是否过于…严苛?恐怕苍狼国难以接受啊。”楚怀舟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
陈序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就是要他们慢慢接受。互市互市,总要有个规矩。没规矩不成方圆嘛。他们若想安安稳稳地做生意,换到他们急需的盐铁粮布,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若是不愿,那就继续在草原上喝风啃沙子呗,反正摩擦不断,头疼的也不止我们一家。”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时候,文书条款,比刀剑更好用。照办吧。”
楚怀舟看着自家县令那高深莫测(在他看来)的表情,再回味一下条例中那些环环相扣、看似公平实则处处占据主动的条款,似乎悟到了什么,躬身道:“大人深谋远虑,属下佩服!我这就去办。”
看着楚怀舟退下的背影,陈序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清静,我终于要迎来宝贵的清静日子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边境线上,不再是刀光剑影,而是苍狼国各部族为了贸易份额、税费计算、检疫标准而吵得面红耳赤的“祥和”景象。而他,只需要稳坐***,偶尔出面“仲裁”一下,就能享受难得的安宁。
这根“搅屎棍”,他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