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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薄的姑娘我叫乌圆,是只猫。通体乌黑,四爪雪白,

镇上的老人说我这品相叫"乌云踏雪",吉利。但我更相信,是我眼光毒辣,

最会挑长期饭票。春寒料峭,我缩在青石镇巷口的草堆里,

看着那个新来的姑娘指挥车夫往下搬行李。那姑娘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裙,

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眉眼生得清秀。有一点不好,就是嘴唇抿得死死的,

像谁欠了她八百文钱。"轻点!磕坏了我的药箱,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她声音不大,

却带着刺。车夫嘟囔了一句,她立刻瞪过去:"怎么?不服气?这箱子跟了我十年,

比你都金贵!"我舔了舔爪子。喜欢!隔壁热心肠的陈婆端着一碗热豆浆,

颤巍巍地走过来:"姑娘,新搬来的?喝碗豆浆暖暖身子……"她眼皮都没抬:"不喝。

糖放多了齁嗓子,豆子没滤净牙碜。"陈婆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眯起金色的瞳仁,就是她了。我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她刚卸下的一个药箱旁,

然后把嘴里叼着的、半死不活的老鼠,郑重其事地放在她鞋边。"喵。"喏,见面礼。

猫界的最高礼节。她低头,看看老鼠,又看看我,冷笑一声:"连你也想来讨便宜?

"她没踢开我,也没踩死那只老鼠。只是用脚尖轻轻把老鼠拨到一边。"脏死了。"有门儿。

这种面冷心软的,我见多了。从那天起,我就在她新开的"苦药坊"门口安了家。

她骂我:"滚远点,黑煤球,挡我生意!"我甩甩尾巴,不为所动。阳光好的时候,

我就摊开肚皮,把我这身"乌云踏雪"晒得蓬松柔软,引得路过的小媳妇小姑娘忍不住想摸,

自然就看到了"苦药坊"的招牌。她给人看病,嘴比黄连苦。"头疼?昨夜又熬夜绣花了吧?

活该!""咳嗽?说了多少次少吃辛辣!不听大夫言,吃亏在眼前!""诊金五十文,嫌贵?

嫌贵别生病啊!"……二、登堂入室苦药坊的生意,不温不火。阿芷依旧嘴毒。

但我乌圆大人,已然登堂入室。那天下了瓢泼大雨,我浑身湿透,蹲在窗台上瑟瑟发抖,

用最凄惨的声音叫着。窗子"吱呀"开了一条缝。"滚进来!瞧你这点出息。

"我立刻钻进去,故意抖了她一身水珠子。她作势要打我,手扬得老高,

落下来却只是拂掉了我身上的草屑。"蠢猫。"从此,我有了专属的破垫子,

放在药柜下面避风的角落。她也默认了我每天一条小鱼的供奉。虽然她总说:"吃白食的,

明天就撵你出去。"可每天的鱼,总是最新鲜的。陈婆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送来一碗豆浆。

阿芷依旧不接:"说了不爱喝这甜腻玩意。"但陈婆放下碗就走。等陈婆转身,

阿芷会快速端起碗,有时候喝一口,有时候只是闻闻,然后放在柜台上。有一次,

我亲眼看见,她趁着陈婆没注意,往空碗底下压了几枚铜钱。比一碗豆浆的价值,只多不少。

她的冷漠,像一层脆弱的冰壳。没几天,隔壁绣娘家的孩子小柱子发高烧,烧得说胡话。

绣娘急得直哭,抱着孩子在家门口转圈,却不敢来找阿芷。我急中生智,

跳上阿芷分拣药材的桌子,一爪子把她刚分好的药草扒拉得乱七八糟。"死猫!你作死啊!

"她气得柳眉倒竖。我不管,叼起几味退烧的药材(我天天闻,认得那味道),就往门外跑,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她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抓起药箱就跟了上来。"怎么回事?

"她问哭哭啼啼的绣娘,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孩子……孩子烧起来了……"她探手一摸小柱子的额头,立刻打开药箱:"打盆温水来!

快!再去我铺子里抓这几味药!"她迅速写了个方子塞给绣娘的男人。那晚,

她守了孩子大半宿,用温水一遍遍给他擦拭身体,直到后半夜,小柱子的高热才退去。

绣娘千恩万谢,要给她磕头。她一把扶住,语气依旧不善:"行了!管好孩子,

别总让我半夜不得安生!诊金药钱,明日送过来,一分不能少!"说完,拎着药箱,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第二天,绣娘送来一方绣着猫咪扑蝶的帕子,针脚细密,

小猫活灵活现。阿芷看了一眼,哼道:"针脚还行,就是样子蠢了点。"但她把帕子叠好,

收进了装银针的抽屉里,和那些宝贝家伙什放在一起。渐渐地,苦药坊门口多了一些东西。

一把翠绿的小葱,几个还带着泥土的萝卜,一串晒干的辣椒,

甚至还有一小包饴糖……都是邻居们悄悄放的。阿芷从不道谢,但她会把葱用在面条里,

把萝卜炖了汤,偶尔,还会把晒好的、针对某家人病症的药材,分包好,

悄悄放在那些放菜的人家门口。她以为没人看见。但我看见了,趴在墙头,慵懒地***爪子,

尾巴尖轻轻摇晃。阳光暖暖的,晒得我的黑毛发亮,也似乎,悄悄晒化了某些坚冰。

阿芷还是那个阿芷,说话带刺。但苦药坊里,开始有了点,除了药味之外的,

暖烘烘的人气儿。三、裂开的冰壳阿芷有个小本子。上面不是账目,而是人。我趁她不在,

偷偷扒拉看过。"东街王大爷,老寒腿,阴雨天前必疼,需提前备艾草。""西巷李婶子,

心口疼,忌大喜大悲,偶有胸闷,备速效救心丸。""对门小柱子,体质弱,易感风寒,

脾胃虚,可常备山楂丸。”一桩桩,一件件,比她骂人的话可详细多了。

卖豆腐的陈婆没来送豆浆。……阿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频频望向陈婆家的方向。

给人抓药时,都心不在焉。"乌圆,"她突然放下戥子,对我说,

"去看看那老婆子怎么回事,是不是偷懒了。""喵?"我歪头。你担心就直说。"快去!

"她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溜达到陈婆家,从虚掩的门缝里钻进去。陈婆躺在床上,脸色潮红,

咳嗽不止。我立刻跑回去,叼住阿芷的裙角就往门外扯。"干什么?

我这还有病人……"她话没说完,看到我焦躁的样子,脸色微变,"陈婆出事了?

"她立刻对等待的病人说了声"稍等",抓起药箱就跟着我跑向陈婆家。号脉,看舌苔,

开方,抓药,煎药……阿芷一言不发,动作却快得惊人。她把煎好的药端到陈婆床边,

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一把年纪了,生病不知道吱声?还想白喝我那么多天豆浆?

"陈婆虚弱地笑了笑,想要接过药碗。阿芷却避开了她的手,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药,

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陈婆嘴边。"……烫。"她生硬地解释。陈婆愣愣地看着她,

眼圈慢慢红了,顺从地喝下了药。那一刻,我看到阿芷拿着勺子的手,指尖微微有些抖。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的情绪。但我知道,那层坚硬的冰壳,

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喂完药,阿芷又板着脸给陈婆掖好被角:"躺好,发发汗,

明天我再来看。药钱……从你以后的豆浆里扣!"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陈婆家。

回到苦药坊,她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

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抽屉里那方猫咪帕子,

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柔软。我跳上她的膝盖,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她低下头,看着我,

很轻地说了一句:"乌圆……这些人……为什么……要对我一个嘴这么坏的人……这么好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一丝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我没有回答,

只是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苦药坊里的药香,似乎也带上了一点甜味。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四、山雨欲来陈婆病好后,送豆浆送得更勤快了。只是偶尔会多问一句:"阿芷姑娘,

近来镇上咳嗽的人好像多了些,你这里……还好吧?"阿芷正低头碾药,闻言动作顿了顿,

复又继续,语气平淡:"春寒料峭,染上风寒罢了,死不了人。"但她碾药的手,

分明用力了几分。我发现,她夜里看医书的时间变长了。

那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疫病杂症论》,被她翻来覆去地研读,眉头时常紧锁。苦药坊里,

来抓治疗风寒咳嗽药材的人,确实日渐增多。以前,

阿芷会毫不客气地训斥病人不懂照顾自己。但现在,她更多的是沉默地号脉,开方,抓药。

偶尔,她会多问几句:"家里还有谁咳嗽?""发热吗?"她的问题越来越细,

脸色也越来越凝重。有一天,她叫住了来送鱼的阿水。"以后送鱼,放在门口石墩上就行。

"她隔着几步远说道,声音有些干涩。阿水愣了一下,憨厚的脸上满是困惑:"阿芷姑娘,

怎么了?是我身上有鱼腥味,冲撞您了?"阿芷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让你放那就放那!

哪那么多废话!最近……最近镇上病气重,少往人跟前凑。"阿水挠挠头,虽然不明白,

还是乖乖把鱼放在了石墩上。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

也放在石墩上:"阿芷姑娘,这是……这是我娘新做的梅花糕,您……您和乌圆尝尝。

"说完,他红着脸跑了。阿芷看着那包梅花糕,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春风拂过,

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苦涩气味。我嗅了嗅鼻子,

不安地甩了甩尾巴。她最终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鱼和那包尚且温热的梅花糕。她打开油纸包,

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很甜。但她咽下去的时候,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她回到药房,

提笔在一张新纸上写了几个字:"时气不正,恐生疠疫。"墨迹淋漓,透着一股焦灼。写完,

她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可过了一会儿,她又走过去,把纸团捡起来,

小心翼翼地展平,压在了那本《疫病杂症论》下面。傍晚,

绣娘来接小柱子回家——小家伙病好后,阿芷允许他偶尔来药铺玩,看她分拣药材。

"阿芷姑娘,"绣娘脸上带着忧色,"听说……听说邻镇好像有什么不好的病,

死了几个人了。咱们这儿……不会有事吧?"阿芷正在检查小柱子的舌苔,闻言,

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她放下压舌板,语气竭力维持着平静:"做好自己的事,

少听些闲言碎语。小柱子没事了,体质比之前好了些,但还是要当心,

别再去人多的地方疯玩。"绣娘连忙点头,拉着小柱子走了。药铺里安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阿芷没有点灯,她坐在暮色里,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她伸出手,

轻轻抚摸着药柜上那些标注着药名的抽屉,眼神复杂,像是在审视自己最后的堡垒和武器。

我跳上柜台,走到她身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她低下头,看着我,

夜色模糊了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乌圆……""要是……要是真的来了……"她的话没有说完,

只是伸出手,将我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她的怀抱,带着药草的清苦,

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暖意。窗外,最后一抹天光被夜色吞没。春风依旧,

却仿佛裹挟上了山雨欲来的潮湿和沉重。苦药坊的暖意与安宁,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即将被打破。五、时疫围城该来的,还是来了。镇上的咳嗽声,像秋雨后的落叶,越来越多。

“咳血痨”。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头。恐慌,比时疫传得更快。

镇上唯一的郎中,李大夫,倒下了。他年纪大了,没扛过三天。一时间,所有的目光,

都投向了青石镇最后一位医者——我的阿芷。苦药坊门口,第一次排起了长队。

阿芷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在门口挂了个牌子:“诊治时疫,分文不取。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但我知道,她怕。她号脉时,指尖比平时更凉。

“陈婆,”她对着每天依旧准时送来豆浆的老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别再送了。

回家,关好门,没事别出来。”陈婆张了张嘴,看着阿芷布满血丝的眼睛,

最终只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阿芷姑娘,你……你也当心身子。”阿芷没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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